第179章 萬神窟萬神真容現 5
花城道:“什麼?”
他回頭望向花城,道:“白無相,為什麼要來銅爐山?”
花城道:“也許他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復,想借銅爐重新出世。”
謝憐道:“那既然如此,也就是說,現在的他,不是……絕?”
花城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方才,白無相冒充“風信”和“慕情”,突然殺出,出場駭人,加上謝憐第一反應就是“打不過,跑!”,於是拉了花城就逃,二人並沒有和他直接對上多久,所以,也沒試探出,現在的白無相,實力到底是個什麼程度。
是虛張聲勢?還是遊刃有餘?電光石火間的倉促幾招,根本無法判斷。謝憐喃喃道:“我只是看到那兩張假皮就下意識以為他更強了,但說不定……他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說不定現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否則他為什麼要來銅爐山?也許……我可以試試。”
試試現在能不能拿下他!
花城立即道:“好。我去和他對對。”
謝憐一下子回了神,忙道:“別別,你不要和他正面對上,我去試試就行!”
絕境鬼王之間,一般是不會輕易鬥起來的,如黑水沉舟和血雨探花,常年相安無事。因為,鬼王們不像上天庭的神官,實力如何,宮觀、信徒、勢力範圍,有心人算算便知。他們都會把真正的實力像隱藏身世一樣地藏起來,對彼此的實力並沒有認知,也誰也不知道兩個絕打起來後果會如何,所以,能保持平衡,就儘量平衡。花城道:“不必擔心。勝負未知。否則難道哥哥認為,我會讓你單獨對上他嗎?”
“……”
謝憐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三郎,我們不一樣。他……是不會殺我的,我保證。”
花城道:“為什麼?”
遲疑片刻,謝憐還是選擇了不答,只道:“你不知道這個東西究竟有多可怕……”
花城卻沉聲打斷了他,道:“殿下!——我知道。”
謝憐這才想起,花城參過仙樂軍,也是親身經歷過仙樂戰場、親眼見到過那屍橫遍野的慘狀的。但是,花城畢竟沒有像他一樣,親眼目睹過君吾和白無相那駭人的一戰。他也不曾和白無相打過交道。
想到這裏,謝憐用力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不希望你出一點差池。”
聞言,花城目光閃動,須臾,他笑道:“哥哥放心。我已經死了,沒那麼容易再死一次。何況,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只要他沒找到我的骨灰,就奈何不了我。”
經他提醒,謝憐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忙道:“等等!別的先不說。三郎你的……骨、骨灰藏好了嗎?”
花城道:“早就藏好了。”
謝憐點了點頭,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確定藏好了?那個地方足夠安全?不會被找到?”
花城從容地道:“對我來說,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謝憐卻覺得凡事無絕對,道:“當真這麼有把握?”
花城笑眯眯地道:“如果它的藏身之處被毀了,那麼,我也不必存在了。當然有把握。”
雖然謝憐很在意“不必存在”是什麼意思,不過此地非安全之地,說不定哪里就有耳朵在聽著,不便深入交談這個問題,按下不提。但說到這裏,謝憐真的很想問花城——他是怎麼死去的?
很想知道,卻又問不出口。人死後,魂魄之所以能留在世上,都是憑著執念。大多數情況下,痛苦和怨念的執念是最強的。而能成為絕境鬼王,執念更不是一般的深重。他怕問了花城會像被他戳傷疤一樣受不了,而他自己也可能會受不了。這八百年,花城又是如何過來的?
想到這裏,謝憐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登時出了一背的冷汗,立即道:“三郎!”
花城道:“什麼?”
謝憐的手指微微抽動,道:“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花城道:“儘管問。”
謝憐盯著他,道:“這八百多年來,你,除了在仙樂國時見過我,還有什麼別的時候,見過我嗎?”
“……”
花城緩緩回過頭來,道:“很遺憾,雖然我盡力去找,從來未曾放棄過,但是,沒有。”
謝憐追問道:“當真?”
花城直視著他的眼睛,道:“當真。哥哥為何這麼問?”
謝憐不易覺察地鬆了口氣,勉強笑道:“沒有,只是,這些年來,中途過得比較難看,稀裏糊塗的,又很失敗啊,想著若是給你看到了,恐怕不太好。”
花城哈哈道:“怎麼會?”
謝憐卻一點兒也沒笑,道:“不是開玩笑,真的很失敗。”
聞言,花城斂了笑意,正色道:“那也沒關係。殿下不是自己早就說過嗎?”
謝憐一愣:“我?我說過什麼?”
花城悠悠地道:“ 對我來說,風光無限的是你,跌落塵埃的也是你。重點是‘你’,而不是怎樣的‘你’。”
他衝謝憐眨了眨眼,挑起一邊眉,道:“我也是一樣的。”
“……”
謝憐聽得怔了好半晌,突然“啪”的一聲,一把捂住了臉,感覺整個腦袋都燒熟了,道:“我、我有說過這樣的話嗎?!”
花城道:“有的!哥哥不要想抵賴。”
謝憐手臂擋著臉,道:“沒、沒有吧!”
花城:“哥哥想看看嗎?我找給你看?”
謝憐猛地抬起臉:“???你……難道……不會吧……三郎你……不會全都記下來了吧!”
“開玩笑,開玩笑的。”
“說實話我不太相信啊……”
“哥哥,信我。”
“我不信了!”
二人走到一處岔路口,這時,忽然風來,花城微一側身,擋在他前面,舉起一手,似乎想護住他。
風其實不大,當然也不需要擋,但花城這個動作完全是自然而然的。風走了,髮絲兀自紛紛擾擾,惹人煩惱,而謝憐忽然發現,花城不看著他的時候,神情和輪廓線條是冷的。心不在焉,漠然漂亮,花城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不假思索地動了,似乎保護他根本是一種本能。
謝憐又脫口道:“三郎!”
花城側首看他,這才笑了一下,道:“殿下,怎麼了?”
謝憐覺得,花城應該也沒意識到自己笑了。
一個清晰而強烈的聲音在他心中說,這個人是真的把他當成神。
謝憐手指暗暗摳緊手心,道:“等我們從銅爐山出去之後,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
花城微一點頭,道:“好。我等著。”
謝憐道:“風信他們出去了嗎?”
花城道:“已經出去了。”
謝憐道:“那白無相呢?他沒有追上我們,也沒有去攔他們?他現在到哪里了?離我們多遠?”
花城道:“他在……”
一句未完,神色微變,二指輕抵右眼眉弓,須臾,道:“……他不見了。”
“!”
謝憐愕然:“怎麼會不見了?”
花城仍不驚慌,凝眸查看,道:“憑空消失了。”
就算是鬼,也不可能在萬神窟內、重重死靈蝶的包圍下憑空消失的!
謝憐脫口道:“我看看?”說著就雙手握住花城的肩,微微踮了一下腳,將兩人的額頭相抵。花城的手摟了一下他的腰,似要挪開,但最終還是放了上來,摟得更緊。
謝憐眼前飛速閃過前一刻花城看到的情形。那白衣人悠悠來到一座石窟裏,無數死靈蝶又撲了上去,再次將他裹成銀光閃閃的人形蛹,僵持了一陣,被他震開,銀光爆裂,劈裏啪啦,銀蝶們被震成了漫天磷光。可是,等這陣銀光沉積後,他便消失了!
接下來,花城的右眼還帶著他的視線掃過了無數條洞道內的情形,都發現那個白衣的身影。謝憐微微挪開臉,疑道:“難道離開了?”
可是,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最清楚,只要白無相見到他了,就一定會陰魂不散地纏著他。花城道:“也許我們方才的推論是真的,他的當務之急是借助銅爐再造絕身,所以先行離開了。”
這聲音是直接貼著他的耳朵傳來的,謝憐這才回過神,發現花城的臉在他手裏,被他拉得微微彎腰,連忙鬆了手,道:“攔下他!”
這次他們來銅爐山的任務,就是阻攔一切有可能成絕的人選。方才二人一直在躲避那白衣人,捋清了情形後,卻在無數尊神像裏穿行著,主動尋找起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那白衣人消失的地方。
果然,除了幾尊神像,空無一人。滿地銀光,還有沒被徹底震碎的銀蝶們在地上撲騰著殘翼,謝憐俯下身來,雖然不知有沒有用,卻還是想要用手把它們攏起。正在此時,他聽到花城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哥哥,到我這邊來。”
這聲音帶著壓抑的沉怒,怒意卻不是衝他去的。
謝憐抬起頭來,發現花城目中帶火,正盯著前方的一尊神像。
那是一尊被白紗從頭遮到了尾的神像,一動不動,隱約能看出一大片輪廓。他似乎是執劍向人,因此,一端極為突出尖銳。
然而,此時此刻,那尖銳的劍尖上,卻緩緩滲出了一層腥紅,並且在不斷擴大、暈染,浸透了那白紗。
劍上有血!
任誰看到這一幕,也會知道這神像有古怪了,說不定,此刻這白紗之下已經不是原來的神像,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了 。謝憐一躍而起,與花城並肩而立,芳心劍尖指那神像。而花城沉著臉一揮手,那白紗便被掀了開來。
謝憐的雙瞳驟然收縮起來。
白紗之下的,還是一尊他的神像。這是一尊太子悅神像,一手仗劍,一手執花,面帶微笑。只是,這微笑染上了一絲血腥。
血的源頭是他手裏握的劍。劍刃上,穿刺著一個少年,滿臉繃帶,滿身鮮血,正是郎螢!
第180章 合銅爐必有一絕出
他的頭歪向一邊,似乎已失去知覺。一見是郎螢,謝憐下意識要去救,但很快刹住腳步,反應過來:方才這裏明明只有白無相,郎螢又怎麼會突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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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尊原本清聖無比的太子悅神像被淅淅瀝瀝的鮮血玷污得不成樣子,花城顯是十分生氣,臉色沉怒,彎刀厄命在手上寒氣四溢。他道:“滾下來。”
“郎螢”歪了的頭果真正了回來,睜開雙眼,緩緩將自己從劍上“拔”下,落到地上。
方才,他震碎那一波圍襲的銀蝶後,趁那一陣銀光亂閃,藏進了這尊神像的白紗之下,化成了郎螢的樣子。既然他能化成郎螢的模樣,那麼他就一定在哪里見過郎螢。謝憐道:“真正的郎螢呢?”
花城道:“殿下,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郎螢’。”
如果,從一開始,“郎螢”就不存在,只是白無相未完全恢復的狀態,事情就很好解釋了。可是,謝憐想起死在與君山的小螢姑娘,寧可這種說法行不通。他很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緩緩地道:“又或許是……他把郎螢吃掉了。”
聞言,對面的“郎螢”身軀漸漸拉長、拉高,臉上的繃帶慢慢脫落,露出了裏面那張面具,微微抬頭,似乎在微笑,道:“猜對了。”
果然如此。
白無相確實被君吾打散了。可他陰魂不散,還留下了一縷殘魂遊蕩在人間,不知飄蕩了多久,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找到了同為鬼體的郎螢。他必然用什麼方法蠱惑或者矇騙了郎螢,使郎螢答應讓他寄宿在自己身上,否則,以他殘存的弱魂,不一定能吞噬掉郎螢。而他粘在郎螢身上後,慢慢恢復,最終結果,就是謝憐和花城眼下看到的這個樣子,鬼吃了鬼,白無相反噬了郎螢這個宿主。就像賀玄吃掉白話真仙一樣,郎螢反倒成了他的附庸。
幾句後,“郎螢”已經完全化成了白無相的模樣。花城盯著他,道:“郎螢為什麼會答應讓你接借他的靈體?”
這種要求就跟一個陌生人說“把你家門打開讓我進去跟你一起吃吃住住”差不多,郎螢好歹也是個活了幾百年的鬼,雖然畏畏縮縮,但不至於傻到這個地步。白無相溫聲道:“我當然可以回答你。不過,你確定你旁邊那位,想讓我在這裏說嗎?”
花城望向一旁。謝憐的神情微微有些怪異,竟是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目光。白無相又道:“姓郎,永安,人面疫。為什麼答應讓我吃掉他?難道你還不清楚為什麼嗎?”
謝憐的臉霎時白了一截,手背上青筋凸起,一劍斬去,喝道:“閉嘴!”
白無相閃身避過,那一劍竟是“鐺”的一聲,削斷了他自己神像手裏握的那把長劍。這下可好,太子悅神像,太子的劍成了斷劍,神像也變成了一件殘品了。謝憐登時回過神來,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死靈蝶們被激怒了一般,蜂擁而上,白無相發出不冷不熱的一串笑聲,從從容容,以袖掩面,不再糾纏,迅速沒入黑暗之中。謝憐看著地上那截斷了的石劍,下意識對花城道:“對不起……”
花城卻道:“哥哥這不是好笑?何必跟我說對不起。他走了,如何?”
謝憐心神微定,道:“逃了嗎?不能讓他進銅爐!”
二人追出萬神窟,重新攀到雪山之上。剛剛出來,便覺一陣地動山搖。向上望去,雪崩陣陣,比起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似乎被大雪掩埋在下面的什麼東西蘇醒了,正在陣陣怒吼。謝憐道:“這還上的去嗎?!”
花城緊緊抓住謝憐的手,道:“跟我走就可以!”
二人逆著冰雪崩塌的洪流而上。果然,雖然艱難危險萬分,幾乎走一步退三步,但還是避開了最猛烈的雪石流和無數地坑,衝出了一條上山的路。
終於攀到最高處,冰封山頂,厚厚的凍了不知幾層,謝憐感覺稍微走快一點兒都要打滑,花城卻牽著他穩步而行,全然不懼。二人來到火山口,那山口彷彿一張向天咆哮的巨口,甚為壯觀。向下望去,一片漆黑。不知是否錯覺,最深處透出陣陣駭人的紅光,時隱時現。謝憐有些莫名心悸,按住頭上斗笠,不讓它被風雪吹走,道:“他已經進去了嗎?”
花城只看了一眼,便凝了神情,道:“已經進去了。”
“何以見得?”
“銅爐正在封閉。”
謝憐一驚,頓感措手不及:“怎麼回事?這麼快就封閉了?不是要進去幾隻鬼在裏面開始廝殺才行嗎?”
花城道:“那是一般情況。但如果,銅爐認為進入者有極大潛力衝破銅爐,而那只鬼又向它提出了封山要求,也會封閉。”頓了頓,他道,“當初,我就是這麼做的。”
謝憐道:“他到底是不是絕?已經成絕的鬼王,如果再進入銅爐,會如何?”
花城道:“和已經飛升的神官想再曆一次天劫會怎麼樣,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強則更強!
如果讓白無相衝破了這一關,後果無法想像。
而他成絕出山之後,第一個要找的,必然是謝憐。
盯著那深不見底、一望無際的深淵好一會兒,謝憐緩緩地道:“三郎,我……可能要下去,做個了斷。”
花城淡聲道:“下吧。我陪你。”
謝憐抬頭望他,花城也抬了頭,與他對視,挑起一邊眉,笑道:“無非是下去殺掉一個礙事的,再衝破一次銅爐罷了。也未見得是什麼難事。”
見他如此輕鬆,謝憐原本緊繃的心情也不由自主鬆開了些,微微一笑。隨即,花城道:“不過,有件事。”
謝憐:“?”
他微微側首,花城忽然一手摟了他的腰,帶到懷裏,另一手輕輕抬起他的下頜,含住了他的雙唇。
風雪之中擁吻良久,二人的唇瓣才慢慢分開。謝憐呆了好一會兒,終於一個激靈,醒了,漲紅了臉,睜著眼道:“……幹、幹什麼突然?!”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但之前他們用的都是“借法力”、“渡氣”、“不小心”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現在說開了某些事,這些理由一下子被揭穿了虛偽的真面目,這種事的意義也非同小可起來。他簡直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放,是抓住花城的胳膊,還是推花城的胸口,抑或是擋住花城的臉?
花城在他耳邊,似乎微微喘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先借一點法力給殿下,以備不時之需……收下好嗎?”
謝憐無意識咽了一下喉嚨,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一點嗎,好像太多了……之前的還、還沒還清……”
花城道:“不多。不用急。有空慢慢還,總會還清的。”
謝憐胡亂“嗯嗯嗯”了好幾聲,正待落荒而逃,花城又拉住了他,提醒道:“殿下!你往哪里跑。方向,錯了。”
謝憐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往回跑了,馬上走了回來,腳底還在冰上打了一下滑,趕緊按住斗笠,道:“沒、沒有。我,我只是有點冷,想轉幾個圈子、熱一下身……”
他把斗笠戴了背背了又戴,最終,一把抓住了花城的手,緊緊握住。二人並肩,看著下方那龐大的深淵。
花城口氣隨意地道:“解決之後,再給哥哥看我雕的最滿意的那座神像。”
謝憐道:“好。”
說完,兩人便一起跳了下去。
呼呼的狂風從耳邊刮過,強勁的衝擊猶如巨浪撲面,但兩人的手也沒就此被衝開,反而握得更緊。
誰知,半空中,謝憐的手忽然抓了個空。
並不是他手滑,或者被花城甩開了,而是忽然之間,握在他掌心裏的那只手消失了,沒有實體了。
謝憐的心一緊,喝道:“三郎?!”
他正在飛速下落中,前一刻剛喊出來,下一刻那聲音就在頭頂十幾丈外了,聽來甚不真切。不知過了多久,謝憐終於穩穩落地。他立即站起,道:“三郎?”
沒有應答。只有空蕩蕩的回聲告訴他,此刻正身處一個何等空曠龐大的空間。
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上方,謝憐望向頭頂。上方,有一片雪白的天幕,正在緩緩縮小。那便是銅爐的火山口,正在緩緩封閉。
可是,花城到哪里去了?
“轟”的一下,謝憐托起了一盞掌心焰,想照照看這底下是個什麼情形。可是,黑暗深不可測,這點火根本照不出什麼來,火光都彷彿被黑暗無動於衷地吸收了,而且一不小心沒控制好法力,火焰過高,險些把頭發燒著,他趕緊把那火丟到一邊地上。好巧不巧,那火光剛好映出了不遠處一個淡淡的白色背影。謝憐當即警覺萬分,道:“誰!”
那白色背影轉過身來,淡聲答道:“你知道我是誰。”
雖然回答了,可那人臉上的肌肉卻分毫未動。這是自然,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一張人臉,而是一張半哭半笑的面具。
謝憐脫口道:“三郎!”
儘管他一看到這張臉就控制不住地毛骨悚然,背脊發寒,但他此刻喊人卻不是被嚇的,而是出於擔心。自然仍舊無人應答,而那張悲喜面又離他近了幾分,道:“不必喊了。銅爐已經封閉,這裏,只有你和我,沒有第三個人了。”
謝憐下意識再次望天。之前上方還剩下一小片雪白的天幕,而現在,那一小片光明已經完全被四周的黑暗吞噬了。這也就意味著,銅爐,真的封山了。
謝憐怎麼也沒料到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他,和白無相,兩個人,被關進了銅爐裏?
他們兩個?為什麼會是他們兩個?!
謝憐手握芳心,劍指向他,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又是你搞的鬼嗎?他人呢?現在在哪里?”
白無相一手兩根手指夾住芳心劍鋒,另一手在劍刃上彈了一下,“鐺”的一聲,清脆至極,道:“走了。”
謝憐看到他這個動作,目光變冷,道:“你說清楚,什麼叫走了?”
白無相道:“不想跟隨你了,離開了,死了。你說呢?”
“……”
謝憐心頭先是一寒,隨即一陣暴怒湧上,一劍斬去:“你少胡說八道!”
白無相再次輕而易舉地接住了劍鋒,道:“好吧,好吧。我的確是在胡說八道,不必擔心,他已經被送到了銅爐之外,就算現在趕過來也來不及了。”
謝憐倒不怕趕不趕得過來,只要沒事就好,暗暗鬆了口氣。白無相又道:“不過,他還是不要進來的好。否則,就算現在他沒那個想法,見了待會兒你的樣子,還會不會想跟隨你,那就難說了。”
謝憐忍無可忍,又是一劍,喝道:“閉嘴!我受夠你了,你想怎樣!你究竟想怎麼樣?!你究竟要纏著我到什麼時候!!!”
白無相從容不迫地閃過了他的每一劍,謝憐怒道:“你為什麼還沒死?你為什麼來銅爐!”
白無相道:“因為你!”
謝憐動作滯了一下,喘了口氣,道:“什麼意思?”
白無相從容地答道:“因為你來了,所以,我也來了。”
聽到這種回答,謝憐的臉都有些扭曲了。
可是,就算他再狂怒,殺意再重,白無相永遠像是能料到他下一劍會怎麼出似的,以毫釐之差錯開。謝憐出劍越多,就越明白一個殘酷的事實:
贏不了!
“是的。”彷彿能看到他的內心一般,白無相道,“你贏不了。”
話音剛落,他一手刀砍在謝憐手腕上。一陣劇痛蔓延至全身,謝憐不由自主鬆手放開了劍,隨即就被他抓住頭髮,狠狠一把,砸進了地裏!
耳邊嗡嗡作響,鼻腔口腔血腥無比,腦內震盪不止。
好一陣,謝憐才感覺到一隻手把他的頭從破碎的地面裏提了出來,一個聲音在上方道:“可憐,可憐。”
謝憐嗆出一口鮮血。白無相道:“每次見到太子殿下,你總是這樣一副樣子。令人心痛,令人快意。”
謝憐咬住了一口鮮血,不讓它嗆出來,啞聲道:“……你不要太得意了。現在我是打不贏你,但是……有人可以。就算你能從銅爐裏出去,君吾未必不能再殺你一次。”
何況,還有花城!
誰知,白無相卻道:“誰說從銅爐裏出來會是我?”
聞言,謝憐怔了。
不是他?不是他還會是誰?
白無相把他的臉提起來,與他對視,溫聲道:“太子殿下,我想,你可能誤會了。這座銅爐裏,的確會有一個絕出去,但是,不是我。而是你。”
謝憐驚愕萬分:“……你說什麼?我又不是……”
話音未落,他就回味過來,驚出了一身冷汗。
白無相道:“是的。正是如此,恭喜你,終於明白了我真正的目的。這不正是你最喜歡的‘第三條路’嗎?”
現在的銅爐裏,只有一個絕和一個神官,看上去,只有兩條路了。要麼白無相殺了他,然後衝破銅爐;要麼兩個人都別想出去,一起永遠關在這個銅爐裏。
但是,其實,還有第三條路。
只要謝憐立即在此自殺,化身為鬼,殺死白無相,他就可以立地成絕,衝破銅爐!
謝憐好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道:“你不用想了!你瘋了吧,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讓我成絕?我沒你那麼瘋!就算你想我殺了你我也贏不了你,銅爐是不會承認這樣的絕的!”
實話。做得了人,不一定做得好神;做得了神,又不一定做得了鬼。白無相卻道:“是嗎?那可不一定。”
說著,他伸出了另一隻手。就著不遠處的火光,謝憐看清了,那只手上出現了一張面具,和白無相臉上的那張一模一樣。
白無相道:“記得這張悲喜面嗎?很適合你。”
謝憐睜大了眼,恐懼如蟲潮,密密麻麻爬上心頭。他勉強道:“……拿開,拿開……拿開它!”
白無相笑了起來,道:“看樣子,太子殿下的記性不太好啊。既然如此,我來幫你想想,好嗎?”
語畢,不由分說,便將那張慘白的悲喜面和無邊無際的黑暗融為一體,沉沉地向謝憐臉上壓去。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不要亂猜劇情自己嚇自己哈。
預警:切卷啦!
下一卷為第四卷,切時間線,剛第二次飛升。第四卷不長哈。第五卷為最終卷,可能比預計的稍微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