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左右慌不擇東西路 2
兩千多隻!
聞言,眾人皆是神色微凝。謝憐看了花城一眼,道:“看來選西邊果然是對的。”
那骷髏頭牙齒打顫道:“唉!選哪邊都是錯的,根本沒路可走!”
的確,對他們這種普通的小鬼而言,選哪邊都是滅頂之災。無論東邊西邊,都能輕而易舉地碾壓他們;無論走哪條路,都是灰飛煙滅給人當成養分的下場。乾嚎了幾聲後,那骷髏頭眼睛裏的鬼火也漸漸熄滅了。
謝憐將它輕輕放到路邊,道:“三郎,你知道東邊的是什麼東西麼?”
花城道:“暫且不能確定,但它正在往此處來,眼下情況,不建議正面交鋒。西邊這個,稍微好應付一些。”
謝憐點頭道:“好。那我們繼續西行。”
一行人從滿地屍體中穿過,匆匆前行。走了一晚上,沒遇到那骷髏頭所說的黑衣男子,也沒看到雨師的蹤跡,謝憐不由得擔心起來。
一路走,道路兩側的房屋建築越來越多,已經成群,甚至還能辨認出,這是貧窮人家的民居,這是休閒玩耍的戲院,這是買賣雜貨的鋪子,這是富貴人家的庭院……他們腳下走的這條路,也是一條人工修葺的路,隱約還能看見鋪地花磚的花樣,儼然一個富足小鎮,只是空無一人,異常荒涼淒清。
路邊看到一口古井,打水上來一看,水還算清澈,眾人便在此歇息片刻。謝憐和裴宿喝了一點水,順便洗了把臉,一抬頭,便見半月走了過來。
半月一直抱著那只黑陶罐子,等候多時了,道:“花將軍,裴宿哥哥,吃點東西吧。”
裴宿道:“好。辛苦你了。”
謝憐也道:“大家都辛苦了,都來試試吧。”
於是,眾人都圍了上去。然而,半月打開罐子的一刹那,許多人的神情都凝固了。
雖然“氣味”這種東西是無色無形的,但是,當半月揭開罐蓋子的一瞬間,彷彿有什麼神秘物質使得罐口那一處的空氣都扭曲了。
眾人盯著那罐子裏的景象看了許久,每個人的瞳孔裏都倒映出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彿能把人拉進深淵一般,沒有任何言語能表達出那眼神中蘊含的情感。半晌,謝憐拍了拍半月的肩,豎起了大拇指:“不錯。第一次,可以了。”
裴茗目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道:“她是第一次,太子殿下你也是第一次?沒記錯的話,你讓她全部按著你教的來的,你動手比她更多。我就說怎麼總覺得你們做的哪里不對勁,原來不是我的錯覺。”
花城卻道:“是嗎?既然是哥哥做的,那我倒是真要試試看了。”
聞言,裴茗和裴宿齊刷刷抬眼望他,目光糅合了驚歎、悚然、佩服等等種種情緒。花城道:“哥哥,這個叫什麼?”
謝憐輕咳一聲,道:“……‘顛鸞倒鳳’。”
花城由衷地道:“好名字。”
說完,他便把手伸進了那個黑不見底的罐子裏。裴茗和裴宿那眼神,彷彿擔心他馬上要被那罐子吞了一般緊張。而花城泰然自若地取出了一小截燒焦的碎屍塊一樣的東西,泰然自若地送進了口裏。
裴茗道:“如何。”
花城道:“味如其名。”
裴茗對神色複雜的裴宿道:“做給你的。你看著辦。”
裴宿:“……”
他從半月手中接過了罐子,面無表情地把一隻手伸了進去。
謝憐又用冷水抹了把臉,理了理頭髮,轉過身,不再去看他們,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問道:“為何在這與世隔絕之地,卻有這麼多人煙痕跡?難道銅爐山裏還能住人嗎?”
這個問題,他昨天就問過了,只是當時沒人能回答他。現在有了。花城道:“能,不過,是很久以前了。銅爐山有七城之廣,占地極大,曾是一個古國,這些房屋全都是那古國的城鎮遺跡。越靠近中心的‘銅爐’,遺跡會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繁華。”
謝憐毫不質疑,道:“原來如此。”
這時,身後傳來了裴茗的聲音:“小裴你幹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給我站起來!”
謝憐沒有回頭,道:“這個古國叫什麼名字,三郎知道嗎?”
花城也沒有回頭,負手道:“烏庸國。”
裴茗斥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有沒有解藥什麼的?不能管殺不管埋吧。還有你,怎麼做飯給他吃的?你這蛇怎麼回事,煮了這麼久居然還能動?成精了?!”
半月似乎在不斷地磕頭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的確是成精了,我不知道成了精的要煮多久……對不起……”
謝憐一手托腮,思索一陣,道:“我孤陋寡聞,似乎從沒聽過這個國家的名字。有多古?”
然而,他剛剛說完,卻又不確定了。烏庸、烏庸。乍一聽,的確陌生。但細細想,卻又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某個人口裏聽過。
花城道:“具體不清楚,但一定比仙樂國更古。少說也有兩千年了。”
謝憐環顧四周,道:“但看這些建築,不像是歷經了千年之久。”
花城道:“那是自然,因為絕大多數時候,銅爐山是完不對外開放的,就像是被封進了一個巨大的陵墓之中,與外界隔離,自然保存完好。”
謝憐低頭,陷入了沉思。那邊,裴茗終於拋下裴宿過來了,道:“鬼王閣下果然是無所不知。不過,你這些情報未免也太玄奇了,可否問問來源是何處?裴某竟從來沒有聽過一絲半毫流傳在外。”
花城沒看他,道:“敢問裴將軍,能在銅爐山裏搜集到這種情報的,是什麼樣的人?”
裴茗道:“理論上來說,只要是鬼都行。但鑒於銅爐山的規則會令萬鬼廝殺,要搜集到這麼多有分量的情報,就要呆的比較久,那麼,就一定很強。”
花城道:“搜集到這些情報後,能從銅爐山裏出來的,又是什麼樣的人?”
裴茗道:“那肯定只有閣下這樣的絕境鬼王了。”
花城道:“所以,這些情報是我自己搜集的。只要我不說出去,自然不會有任何流傳在外。”
他總算回了頭,微微揶揄地道:“保守秘密,對上天庭的神官而言,或許比渡天劫還難;對我而言,卻不是。”
“……”
這話沒錯。要是有類似等級的情報被哪位元上天庭的神官知道了,要不了一個時辰,你就會在每一個通靈陣都聽到大家在激動地討論它。分量如此之重的情報,花城居然能憋這麼多年,沒賣給別人,也沒說出去炫耀,實在是很沉得住氣。裴茗道:“懂了。看來,對太子殿下,花城主非但是無所不知,而且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憐忽然道:“不對。”
眾人轉首,道:“什麼不對?”
謝憐方才一直在苦苦思索,這時,終於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裏輕輕一砸,道:“我方才說,似乎從沒聽過‘烏庸國’的名字,這句不對。這個名字,我是聽過的!”
花城神色微凝,道:“哥哥在何處聽過?”
謝憐回過頭,道:“我少年時在仙樂國皇家道場皇極觀修道,我授業恩師乃是仙樂國師。他剛收我為徒時,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其實也不算是一個故事,不如說,是給謝憐灌輸了某個高大光輝的傳奇形象——從前有一個古國,有一位太子殿下,天資過人,年少聰慧,文武雙全,乃是一個舉世無雙的驚豔人物。他愛他的國民,他的國民也愛他。直到他死去很久,人們也沒有忘記他。
國師語重心長、和藹慈祥地對謝憐道:“孩子,希望你能夠成為那樣的人。”
當時年紀尚小的謝憐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要成為那樣的人。我要成神。”
“……”
謝憐道:“如果您說的那位太子殿下當真如此舉世無雙,為什麼他沒有成神呢?”
“…………”
謝憐繼續道:“如果人們真的沒有忘記他,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人提起這位太子殿下呢?”
“………………”
謝憐發誓,他提這些問題的時候不帶半點挑釁和叛逆之心,是真心好奇,不解求教。但國師聽到之後的表情,還是十分精彩。
為什麼謝憐可以將道德經倒背如流?因為,就在這一天的晚上,國師讓他抄了一百遍道德經,美其名曰,“修身養性”。謝憐十分懷疑,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尊貴的太子殿下的份上,國師會讓他跪在釘子板上抄。
總之,從此以後,道德經的每個字都深深地烙在了謝憐的腦海裏。順便,也對這位“烏庸國的太子殿下”,留下了一點點印象。
謝憐平素頗愛讀書,並未在古籍上見過“烏庸國”的相關記載,因此覺得多半是國師隨口杜撰出來想教育一下他,要不就是國師牌打太多記岔了。但他覺得沒必要拆穿,也不想再抄一百遍道德經,便不較真,也沒放在心上。
裴茗道:“太子殿下,聽起來,你們仙樂這位國師,來頭不小,知道的也不少?能問問他後來怎麼樣了嗎?”
遲疑片刻,謝憐道:“不知。仙樂國破後,很多人後來如何,我都再沒見過了。”
這時,他忽覺腳腕一緊,神情一凜,道:“什麼東西!”
正欲一腳下去踩個分筋斷骨,低頭一看,鬆了口氣,道:“小裴將軍,你幹什麼用這樣的方式出場?好險好險,差點廢了你這只手。”
那只手正是裴宿的。他整個人趴在地上,臉埋在土裏,兩手一隻抓裴茗,一隻抓謝憐。二人蹲了下來,道:“你想說什麼?”
半月抱著罐子道:“不知道,方才裴宿哥哥一直在地上爬來爬去,好像發現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裴茗道:“哦?這樣也能有所發現?不愧是小裴。所以你發現了什麼?”
裴宿鬆開抓著他的那只手,指向一邊。謝憐順著他的指引望去,道:“這是……”
眾人都圍了過去,研究一陣,道:“牛蹄印?”
裴宿的臉終於從土裏抬起來了,啞聲道:“這,是……雨師大,人的護法坐,騎留下來的印,記。”
半月道:“裴宿哥哥,你的斷句好像錯了。”
裴宿道:“我沒,事。雨師大人,人,人……”
他就卡在“人”這裏轉不下去了。謝憐懷疑道:“這……莫非是中了蠍尾蛇毒?”
半月道:“蠍尾蛇的毒性,不是這樣的……”
花城道:“雨師已經遇到西邊這個黑衣男子,並且打過一場了。”
☆、151左右慌不擇東西路 3
謝憐道:“是嗎?何以見得?”
花城正要開口,這時,卡住了言語的裴宿伸出顫抖的手指,開始在地上寫字。出於莫名的尊敬,眾人都圍過去看他,只見他手下歪歪扭扭寫的是“戰鬥形態”四個字,寫完之後,彷彿就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握成拳頭,一動不動了。
花城抬頭,道:“便是如此了。雨師的護法坐騎,是雨師國皇家道場門環金獸所化成的黑牛,平日穩步行路不留痕跡,而一旦進入戰鬥時,便會改變形態。所以,這蹄印與尋常的牛蹄印形狀不同,更為寬大。”
裴茗道:“鬼王閣下情報量驚人。”
花城指著地上印記,繼續對謝憐道:“哥哥,你看。”
謝憐湊過頭去看,道:“嗯,果然……這蹄印出現的突然,想來他們遇到敵人也很突然。”
花城道:“嗯。而且這蹄印很深,足見敵人不簡單,那牛在這裏以角力和敵人相對,被生生壓得陷進土裏兩寸有餘。”
二人模擬著當時的戰鬥場景,裴茗也不甘示弱,道:“但到最後,雙方還是打了個平手。”
半糖言情小說 https://power-veg.com/
謝憐道:“不錯。”
四周沒有血跡,也沒有飄散的鬼氣,看樣子,他們在此撞上,又快又狠地硬對了幾招,具發現對方是塊不好啃的硬骨頭,遂雙雙放棄。
花城告知,東邊的東西調轉方向了,一行人繼續西行,只是趕路速度慢了稍許。不多時,一座甚為高大的奇異建築出現在路邊,遠遠一看,比其他房屋都要氣派,即便坍塌了幾面圍牆和部分屋簷,依舊令人只能仰望。謝憐不由駐足停留,道:“這是什麼地方?”
花城只瞟了一眼,道:“烏庸人的神殿。”
裴茗架著裴宿一條手臂拖著他走,道:“花城主如何得知這是神殿的?”
花城道:“因為上面寫了。”
聞言,眾人都抬頭望去,只見這建築大門前的石樑上,果真刻著一排鬥大無比的文字。雖然經歷歲月磨礪,還有一些奇怪的劃痕,但也還算清晰。
然而,沉默片刻,謝憐道:“上面的確是寫了,但是……”
但是這個文字,根本看不懂啊!
萬萬沒想到,連這個也難不倒花城。他對謝憐道:“這一行文字,大意是‘太子殿下攜光降世永恆照拂烏庸大地’。歌功頌德的廢話罷了。哥哥你看,倒數的幾個字元,是不是有兩個很像‘烏’和‘庸’。”
聽到“太子殿下”時,謝憐微微動容,再定睛細看,果然,這一行文字雖然彷彿小兒繪圖,又是圈又是彎,夾雜著許多奇怪符號,但“烏庸”二字的形狀和筆劃,倒是和他所熟知的文字頗像,彷彿是某種變體。裴茗道:“花城主居然連這種失傳千年的古國文字也能解讀,裴某真是佩服。”
花城挑起一邊眉,假笑道:“我在銅爐山呆過十年。一個月都能做很多事了,如果十年了連一種文字都解讀不了,那還留在世上幹什麼,對嗎。”
上天庭裏位列前十的文神們也未必敢說這種話,作為一個武神,裴茗能怎麼辦呢。只能也假笑道:“或許吧。”
謝憐輕輕吐了口氣,道:“幸好有三郎在。”
花城道:“我也只能大概解讀一些粗淺的烏庸文罷了。如果遇上難解的,就只能請哥哥一起來推敲了。”
謝憐汗顏道:“這……這個我肯定不及三郎了。不過,烏庸國信奉的神明,也是他們的太子殿下嗎?”
花城抱著手臂,道:“我認為,是。”
謝憐蹙眉思索,道:“我師父既然知道烏庸國太子,就應該也知道他飛升了。可他為何告訴我,那位太子殿下‘死了’?”
花城道:“三種可能:第一,他的確不知道;第二,他撒謊;第三,他沒撒謊,烏庸國太子是死了,但不是常理上的‘死了’。”
裴茗道:“如果帝君也在這裏,或許能問問他知不知道這個國家,知不知道這個人。”
花城卻道:“那可未見得。烏庸國在兩千多年前就消失了,跟它比起來,君吾不過是個小年輕。都隔代了。”
君吾飛升於約一千五百年前,乃是一亂世名將,後自立為王,操持了幾年,圓滿升仙。身為坐鎮千年的第一武神,他是什麼出身,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了。而花城所說的“隔代”,則是指天界的“代”。
如今,以君吾為尊、百位神官組成的上天庭,屬於一代,而比這一代更早的,又是另一代。
正如凡間的王朝更迭,天界也是會“改朝換代”的。雖然所需時間很長很長,但本質並沒有什麼不同,新的信徒會代替舊的信徒,新的神也會代替舊的神。
有時候,一個神的衰落,不是因為他做錯什麼被貶了,或是有比他更強的神官出現了,僅僅只是因為人們的生活和心思逐漸改變了,不再需要他了。
比如,一位掌馬的神官,當今必然混得不錯,因為人們出行離不開馬和馬車,誰不希望自己的馬不身強體壯、出行平安?所以,短不了他的香火。
但如果有一天,凡人們發現了某種全新的東西,跑得比馬更快,在這個新事物成為人們出行的首選後,掌馬神官的香火,一定會越來越冷清。這樣如流星般一閃而過的神官,才是絕大多數。
這種衰落方式是最殘忍的,因為這個過程幾乎無法逆轉。除非那位神官從天上跳下去,將自己打回凡人之身,換一條道路重新修煉一次,作為一個全新的神,再次飛升,否則,他註定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慢慢衰落、至直消失。但是,可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勇氣和運氣的。
前一代的諸天仙神便是這麼衰落的,也有說是因為他們惹出了大亂子,混戰了一場,所以才全體隕落,具不可考,也不重要了。
因為,幾百年後,君吾橫空出世,開闢了一個新的天界神紀,並且,在他之後,絡繹不絕地起來了一大批新代的神官,填補了信徒們的空缺,逐漸形成了如今穩定的天庭。
也就是說,除非有比君吾一千五百年資歷更老的神官,否則,不大可能知道,烏庸古國和他們所崇拜的神是如何悄無聲息地被抹去了一切痕跡的。
一行人邁過坍塌了一大半的圍牆,進入黑黢黢的大殿。沒走幾步,謝憐便發覺了不對勁。
他原本以為,這大殿裏面黑黢黢的,是因為常年不見光,沒有開窗,誰知,看了一圈,越看越覺得詭異。他走到牆邊,手指在牆上輕輕劃過,放到眼前,忍不住道:“這是……”
花城道:“黑的。”
不是光線暗淡,這座偌大的神殿,牆壁居然是全黑的!
花城道:“據我所見,銅爐山內幾乎所有的神殿,都是這樣的。”
這幅景象甚為駭人,有什麼神殿的牆壁會被塗成這種彷彿地獄一般的漆黑顏色?光是看一眼都瘮得慌,又如何能在這裏虔心祭拜神明?
裴茗道:“全都是這樣?擱太久了腐朽的?”
謝憐道:“我們方才路過別的房屋可沒見黑成這樣。照理說,這些屋子的年月應該都是一樣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輕輕撫摸探索這神殿牆壁。這牆壁非但黑得駭人,而且還凹凸不平,彷彿一個女人毀容後的臉龐,佈滿淒厲可怖的傷疤,且堅硬無比。謝憐心中一動,道:“這神殿被火燒過。”
裴茗道:“何以見得?”
謝憐轉過身,道:“這神殿的牆壁上,原先應當是畫滿了壁畫,用的是特殊顏料,很厚的一層,大火焚燒過後會變成黑色,並且熔化一部分變形,凝固後,就是這種凹凸不平的堅硬手感。”
裴茗道:“太子殿下知道的還真多,裴某也佩服一下你好了。”
謝憐揉了揉眉心,輕咳一聲,道:“這……並不是什麼值得佩服的事,只是因為我以前有許多座太子殿被燒了之後,就是這種效果。”
“……”
聞言,眾人沉默了。謝憐又想起一事,道:“還有外面那石樑!石樑上刻的讚頌語上有許多劃痕,不像是普通的磨損,應該是有人拿著刀子在上面劃的。”
裴茗皺眉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花城冷聲道:“因為不承認這句話了。”
謝憐道:“對。和砸匾額是一個意思。”
半月怔了怔,道:“所以,這座神殿,是烏庸的國民們,自己放火燒的嗎?”
沉默一陣,謝憐正想開口,忽聽裴茗道:“這是什麼意思?”
謝憐一回頭,只見裴茗舉起左手,手上大口咬著一隻蠍尾蛇,還在用那尖尾巴不斷用力戳他。半月又要給他跪下了,道:“對不起,我身上都是蛇……”
謝憐哭笑不得,拉住她道:“半月,不要養成動不動就給人跪下道歉的習慣。裴將軍你怎麼會給她的蛇咬到?”
裴茗舉著手,黑著臉道:“我怎麼知道?一伸手攬她的肩就這樣了。”
謝憐耐心地問道:“那裴將軍你幹什麼伸手攬她的肩呢?”
“……”裴茗似乎現在才注意到並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須臾,道,“習慣使然。在這種黑暗陰森的地方,攬住女子的肩安慰她們不要害怕,不是常理嗎?”
半月道:“對不起,我並不害怕。”
“……”謝憐聽懂了,這就是裴茗無意識手癢了而產生的悲劇而已。裴茗好容易扯下了那條蠍尾蛇,左手已經腫起了一大片。他道:“快給我解藥。”
半月道:“對不起,我身上的善月草用完了。”
謝憐道:“沒事,裴將軍你是神官,一會兒而就消腫了。”說完便回頭,繼續研究牆壁。忽然,目光掃過一處黑壁,瞬間凝住了。
他道:“各位,快來看,這牆裏還留著一張臉!”
☆、152四天王暗黑牆中藏
果真如此。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燒盡,還是上方的顏料受熱融化後流下來覆蓋住了下面的圖像,使之免于遭難,謝憐指尖下,的確隱隱約約能看見小半張人臉。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去剝除那些成型的黑色硬物,裴茗捧著腫得老高的左手道:“太子殿下對壁畫這麼有興趣的?”
謝憐道:“不是有興趣,而是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裴茗道:“說說看?”
謝憐道:“難得我們此行來一趟銅爐山,除了攔下潛在的鬼王,是否也可以追本溯源?比如,它是何人所創,又是用什麼力量在支撐著。也許,可以一次擊破,一勞永逸,再不用擔心鬼王出世。”
裴茗道:“你這個想法是真的很大膽。不過,花城主都沒查出來,我們要廢的時間恐怕更多。眼下裴某並不建議這麼做。”
花城卻道:“我沒查出來是因為我資質比較愚鈍,能力有限,而且那時候忙於廝殺。如果由哥哥來主持,那就不一定了。”
謝憐道:“不不不。我才是能力有限,三郎本領比我大多了。”
“……”
似乎是聽不下去了,裴茗把裴宿丟給半月,轉身出去,道:“我還是出去透透氣好了。”
那邊,謝憐居然並不困難地便擦掉了幾片黑色硬物,他愣了愣,道:“這些居然可以……”
這層看似燒焦了的黑色硬物,居然可以大塊剝落!
幾個字間,他已經剝下了一大片,露出了一張嬰兒拳頭大的人臉,雖然線條極為簡單,但臉上神情栩栩如生,似乎在追逐著什麼,連眼神裏的狂熱都畫了出來。那層黑色硬物似乎反而形成了一層保護膜,使得被包裹著的壁畫的顏色還十分鮮豔,彷彿才剛完成不久。謝憐回頭道:“三郎,我們一起……”
只見花城一動沒動,黑暗中,卻有一片銀光閃爍起來。不多時,數百隻銀蝶無聲無息地振翅出現,停留在了黑漆漆的牆壁上。隨著它們齊齊撲扇翅膀,謝憐聽到了輕微的碎裂之聲,彷彿被剝落了臉上的面具,黑色的牆壁裂開了無數條細小的裂縫。
然後,崩潰。
那些原本附著在牆壁上的黑色硬物都落了下來,露出了其後的真容——
一副巨大的彩色壁畫!
謝憐仰頭望著這面牆壁,只覺頭皮陣陣發麻。
整個畫面分為明顯的四層。最上面一層金光閃閃,雲氣繚繞,沒有人。
第二層,只畫了一個人物,是一名俊美的白衣少年。他周身都描繪著燦燦的金光,與最上層的光芒用的是同一種顏料。
第三層,畫了四個人物。每個人的臉龐、服飾、神情、動作不盡相同,個子比第二層那個白衣少年小了一半。
第四層,也就是最底一層,則畫了無數個人,比第三層的四個人又小了一半,烏壓壓的。每個人的臉都一模一樣,神情亦然,皆充斥著狂熱、崇拜、迷離。謝憐剝出來的第一張臉,就是處於這最底層的一張臉。
整個畫面線條優美圓熟,謝憐被它震住了好一會兒,才道:“三郎,你……以前見過這個東西嗎?”
花城緩緩地道:“我走遍大半銅爐山,走過幾乎每一座烏庸神殿,可以確定,我從沒見過這個東西。”
謝憐回過神來,道:“這壁畫恐怕不是兩千年前的東西吧。”
花城道:“絕對不是。看顏色和保存完好程度,最多一百年。也許,更新。”
也就是說,這幅壁畫,是後來才被畫上的!
謝憐指著最上一層,道:“那一層,應該是畫的‘天’。因為‘天道’淩駕于眾生萬物之上。”
又指第二層,道:“這一層,應該是烏庸太子。既然這座神殿拜的是烏庸太子,那麼壁畫的主角自然是他,所以他是畫面上最大的人物,身上的光和天光顏色相同,而且,僅次於‘天道’之下。”
再指第四層,道:“最底層的人物最小,面目雷同,應該是烏庸國眾。”
最後,指第三層,道:“但是,這四個人又是誰?無論位置還是個頭,他們都處於國眾之上,太子之下。說明地位也應如此。是大臣?護衛?還是……”
花城走近幾步,道:“哥哥,你看,他們身上也有一層靈光。”
果然,的確是有,只是,因為烏庸太子的光太強盛了,對比來看,他們身上的靈光幾乎被隱沒了。謝憐了悟,道:“是太子飛升後,點將點上去的神官。”
也就是等同於風信和慕情的角色了。謝憐在這神殿內轉了一圈,確定只有這正對大殿門的一面牆壁上暗藏玄機,其餘三面牆壁都被燒得不能再焦了。
這壁畫到底是誰留的?留給誰看的?想傳達什麼樣的訊息?
單單這樣一幅,謝憐並不能看出太多東西。沉吟片刻,他對花城道:“我們接下來路上留意一下其他烏庸神殿吧。我有預感,這樣的壁畫……可能不止一副。”
花城頷首道:“正有此意。”
二人並架著裴宿的半月邁出了神殿,謝憐這才想起一人,道:“裴將軍呢?”
裴茗方才說要透氣便先出去了,他們在神殿裏倒騰半晌也沒見他回來,謝憐喊了幾聲,也不見回音,道:“可別是在這時候失蹤了吧?”
四人在這個荒涼小鎮上找了一圈,在銅爐山裏也沒辦法用通靈術,一無所獲。就在謝憐覺得這山簡直沒法兒闖了的時候,花城道:“哥哥,別急。我有辦法。”
他伸出一隻手,掌心一隻極小的銀色蝴蝶輕輕振翅起來,圍繞著謝憐,飛了幾圈。謝憐雖然覺得它可愛,卻不知有何用,道:“這是……”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陣喘氣聲,隨即,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那銀蝶身上傳來。
他道:“我可真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
裴茗!
謝憐望向花城。花城嘻嘻笑道:“昨天,我在每個人身上都放了一隻銀蝶。”
裴宿勉強抬起頭來,道:“……然後,你就可以通,過那只銀蝶,監,聽,對方的一舉一動,而對方覺察不,到你,嗎?不愧,是血雨,探花。”
花城道:“不會斷句不要說話。”
“……”
謝憐將那只小小的銀蝶托在掌心,對它道:“裴將軍?你在哪兒?你對面是誰?”
花城道:“抱歉哥哥,只能聽,不能說。”
謝憐想了想,道:“也對。”如果聽者的聲音也能傳過去,豈不是很容易就會被對方覺察?
緊接著,另一個清冷冷的年輕男子聲音疲倦地道:“老裴,一個忠告——你現在可千萬不要講些無聊的廢話。當心我一掌拍死了你。”
聽到這個聲音,謝憐微微睜眼。
是靈文的男相!
他道:“原來如此!那一路上大殺四方的黑衣男子……是化了男相的靈文。”
裴宿道:“是,靈文前輩,帶走了裴將軍嗎?”
謝憐道:“不知道,還在聽。”
那邊,裴茗道:“傑卿幹什麼這麼大火氣。”
靈文道:“閉嘴。讓你別說了。不是我火氣大,是別人火氣大。先說好,我現在可控制不住我的身體,萬一把你打殘了也別找我負責。”
裴茗道:“咱們現在都這幅德性,動彈不得,誰嚇唬誰。”
謝憐抬頭道:“不是靈文抓走的裴將軍。眼下他們都受困於某處,受制於某人。”隨即凝思道,“連錦衣仙都能壓制,對方該是什麼來頭?”
裴茗又道:“你現在身上穿的還是?”
是什麼他沒說出來,但眾人都明白他指什麼。
錦衣仙!
靈文道:“嗯。他很不喜歡你。你說話最好小心點。”
裴茗道:“你怎麼知道他想什麼?我真是服了你,是怎麼想不開鬧了這一出,膽大包天敢去神武殿偷東西,砸了你的金飯碗,現在還跑銅爐山來。它讓你來的?”
靈文道:“不是他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老裴別問了!他要生氣了。我感覺得到。”
裴茗閉嘴了。過了一陣,靈文輕輕吐了口氣,似乎錦衣仙終於平靜了下來,於是,靈文道:“老裴你又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你跑銅爐山來幹什麼?你左手是被一百萬隻黃蜂蟄了還是怎麼樣,傷成這樣子。”
裴茗的聲音也是憋屈鬱悶至極,道:“出師不利,一言難盡。還不都是小裴不省心。本也不至於如此狼狽,哪知道一來就遇剋星?不傷成這樣子,我會給人拖到這個鬼地方來?連是誰都沒看清。”
謝憐心道:“你倒是快直接說哪個鬼地方啊,山洞也好房子也好,說了好歹我知道該往哪兒找了啊。”
不過,倒也不是全無線索。銅爐山內,無法使用縮地千里,所以,裴茗一定離開得不遠。聽得出來,他們對話的聲音有些空靈,隱隱有回音,一定是在一個足夠空曠的空間。而且,謝憐隱隱能聽到水流之聲。
方才走過來許久不見地上有河流湖泊,路上也沒有比那座烏庸神殿更空曠的建築了。所以,此刻他們身處之地,只有一個可能——
地下!
但是,這個小鎮也不小,究竟是哪一處的地下呢?
裴茗道:“你呢?聽說你路上殺了一千多隻妖魔鬼怪,把它們都嚇壞了,真是可喜可賀。第一文神你是做不成了,來轉行當武神吧。這得是什麼玩意兒才能把你綁在這裏?”
靈文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小心和雨師大人打了一場,打完了昏昏沉沉的,大概被躲在後面的人趁機暗算了。用不著問,他總會出來的,記得別暴露你自己身份就好。”
這時,兩人的對話中突兀地插入了第三個聲音:“裴茗南宮傑你們這對狗男女少打如意算盤了,你們皮下是什麼玩意兒,我還不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