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瑤光在心底嘆了口氣,問:“你可識字?”
“奴婢識得。”
翁院判自縊時,翁冬青已七歲。
她從小冰雪聰明,和兄長一起啓蒙,跟在父兄身後認識藥材。
常用的字詞,她都認得。
那就好,省得她要口述這個壞消息。
秦瑤光把拿起桌上的那頁公文,遞給她,默然無語。
翁冬青接過這張泛黃的紙,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隨後不敢相信地睜大雙眼,逐字逐句地在心裏默讀了一遍。
怎麼可能?
她以爲只是家人天各一方再難相見。
沒想到,竟是天人永隔。
分明置身於從窗外灑進來的斜陽中,翁冬青卻感到涼意從腳底一點一點漫上來,將她整個人徹底淹沒。
手裏握着的紙發出“簌簌”響聲,那是她整個人都在顫抖的緣故。
眼淚,無聲流淌。
翁冬青咬緊牙關,也止不住從心底泛起的陣陣寒意,牙齒打顫,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每個人表達悲傷的方式各不相同。
翁冬青的內斂剋制,更讓人心疼。
秦瑤光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走到她身邊,展開右臂環住她的身體,給了翁冬青一個輕柔的擁抱。
翁冬青僵直着身體。
她心裏知道,她該叩謝長公主的大恩。
如果不是長公主命人去查,她至今仍矇在鼓裏。
她寧願面對殘酷的真相,也不願無知無覺的,被矇蔽一輩子。
更知道,哪怕是長公主主動釋放善意,她也不敢逾矩。
可是,此刻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令人窒息的悲慟緊緊地攫住她的心,讓她渾身血液凝固,動彈不得。
“哭出來吧!”
秦瑤光輕輕拍着她的肩頭,溫言勸道。
發泄出來,總比憋在心頭好。
她身上縈繞的冷香,好似一雙無形又溫柔的手,一點一點的安撫着翁冬青的情緒。
“殿下……”
翁冬青終於哽咽出聲。
大滴大滴的眼淚,爭先恐後的從她眼裏流淌而出。
重新獲得了對身體的支配能力,翁冬青顧不得抹去眼裏的淚,後退兩步屈膝跪下,給秦瑤光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緩緩起身,她將雙手交疊於眼前:“殿下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爲報。”
縱然滿臉都是眼淚,翁冬青卻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緒。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若殿下允許,且容奴婢伺候在側。若有一日,能知道翁家滿門血仇的兇手,請容奴婢復仇!”
翁冬青求了秦瑤光兩件事。
一件,留在長公主身邊。
她做了八九年宮女,伺候人的活計是做慣了的。
深宮中的時光,教會她何謂隱忍。
更教會她,如此血案定然牽連甚廣,背後的陰謀是她區區一個弱女子所想不到的。
假如秦瑤光將她放良,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復仇。
留在公主府裏,才能接觸到更多人,纔有機會。
第二件,允她復仇。
翁冬青知道,坦言她的目的,極有可能招惹主人不喜,甚至將她掃地出門。
試問,哪個主人,會留一個心懷仇恨之人呢?
世人都會畏懼可能的危險。
秦瑤光沒有說話。
她在心裏悄悄嘆了口氣。
對翁冬青,秦瑤光一直給予她選擇的自由。
沒想到,她仍然踏上了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復仇之路。
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提前知道了全家慘死的真相,來到自己身邊。
難道,每個人的命運真是既定的嗎?
還是說,因爲過去所發生的,和個人的性格,註定了她一定會踏上同一條路?
秦瑤光沒有答案。
她後退幾步,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看着跪在中間身姿筆挺的女子。
“你決定了?”
秦瑤光的聲音不辨喜怒,讓人難以分辨她此刻的態度。
翁冬青咬咬牙,磕頭道:“奴婢懇請殿下成全!”
“倘若……”
秦瑤光緩聲問:“本宮不願呢?”
翁冬青伏地,任由眼淚在臉上縱橫,語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求殿下將奴婢送回宮中!殿下的恩德,奴婢來世再報!”
她卻不知,在原書劇情中,她正是在深宮中得知全家慘死的真相,立下復仇志向。
後來,利用仇人對小宮女的不設防心理,手刃幕後真兇。
而這一切,都是周清荷的計劃。
要不然,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知曉當年兇案隱祕之事?
殺死仇人後,翁冬青就被一擁而上的侍衛擒獲,被亂刀砍死。
秦瑤光閉了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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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絕不願眼前這位命運坎坷又堅強的女子,遭受同樣的命運。
就算現在周清荷被她給控制住,但萬一呢?
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翁冬青。”
秦瑤光緩聲道:“本宮再問你一次,你可決定了?”
“奴婢心意已決。”
“好,你起來吧。”
聽見秦瑤光放柔了的聲線,翁冬青不敢相信地擡頭,激動得嗓音都在發抖:“殿……殿下?”
“翁冬青,本宮知你苦楚,和復仇的決心。”
秦瑤光靜靜的看着她,道:“允你跟在本宮身邊,但有條件。”
“殿下請講。”
“關於你的身世,就給本宮爛在肚子裏,不得向外透露分毫。”
“是!”
翁冬青應得乾脆利落。
她是個沉得住氣的聰明人。
關於這一點,哪怕秦瑤光不提,她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其二,你若是有任何線索,不得輕舉妄動,務必告訴本宮。能做到嗎?”
“回殿下的話,奴婢定能做到。”
“此外,關於此案,本宮也會替你留意一二。但是,你需做好準備,一年、十年,或者你終其一生,也找不到答案。”
秦瑤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翁冬青,緩緩問:“這樣,你也可以嗎?”
翁冬青身體微顫,交握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收緊了力道,骨節泛出青白色。
片刻之後,她才咬咬牙道:“奴婢發誓,定當遵循殿下所言。”
她紅着眼眶:“若違此誓,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擲地有聲。
誰說女子不如男。
從此刻起,翁家的血仇,就背上了這名不足二十歲的弱女子肩頭。
秦瑤光心頭感慨,道:“從今往後,你就叫‘冬青’,去逐風院裏給白露幫手,照顧幾個孩子。”
翁冬青去逐風院,比在她身邊,更不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