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站得如同修竹一般,巖巖若孤松之獨立。
秦瑤光卻從他幾乎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一絲侷促來。
侷促?
這是一個跟老三根本不沾邊的詞。
看出他好像有話要說,秦瑤光吩咐穀雨:“你們和四姐兒先走着,到前面等我。”
“三哥兒,怎麼了?”
秦瑤光垂眸,溫和地問。
老三的童年經歷太過慘烈,導致他性情偏執,她那點淺薄的心理學常識,對此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
如今他願意來找自己,是好事。
不論他想說什麼,做一個聆聽者,她還是能做到的。
老三垂眸,片刻後從袖袋裏摸出來一柄木梳,微微躬身,用雙手呈到秦瑤光面前。
“給我的?”
秦瑤光有些不敢相信。
老三點點頭,漂亮的脣線有着微微上揚的弧度。
好意外,又好驚喜。
秦瑤光從他手裏接過木梳,藉着檐下燈籠的光,仔細打量。
木梳是用小葉紫檀做成,散發着淡淡的木質芳香,是一種很清雅的味道。
整柄木梳沒有上漆,只用了木料本身的材質,通身包括每一根梳齒,都打磨得足夠光滑細膩。
觸之溫潤,那是老三身上殘存的體溫。
沒有精美的雕刻手藝,也沒有名貴的裝飾,只在梳子手柄處陰刻了流雲紋路,線條一直延伸到最末端。
“是你做的嗎?好漂亮。”
秦瑤光把木梳握在掌心,眼裏的笑意如那春風似的,輕輕柔柔的望着老三。
接觸到她的眼神,老三彷彿整個人都被燙了一下,極不自在的轉開臉去。
“母親喜歡就好。”
他輕聲說了一句,原地一揖後,轉身離開。
看着他走進了院門,秦瑤光把小巧的木梳貼身放好,朝着前方等着她的燈籠走去。
逐風院裏,老三快步疾行。
又冷又燥的夜風迎面吹來,他只覺吹得他臉皮發燒。
何止是臉,整個人都快燒起來。
他不願承認,又不得不承認,在長公主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
驅使着他,想要親近她。
夜裏的逐風院裏很安靜,燈火點點,風聲沙沙。
老三沿着遊廊,快步走回正房。
推開門,就看見老五頭上頂着一把銅戒尺,扁着小嘴,正靠牆罰站。
“做什麼,爲什麼罰五弟?”
老三快步走到老五跟前,一張臉陡然變得鐵青。
他一伸手,正要拿掉小五頭上的銅戒尺,老五自己卻出了聲。
“三哥,是我不好,該罰。”
老五明明是個小哭包,這會兒的神情卻倔強的很,兩隻大眼睛非常明亮。
“罰什麼?”
老三轉過身,看着老大問:“你就看着?”
老大不忍心地轉過半個身子,沒有接他的話。
“五弟還小,沒經過事。”
老二走到他跟前,眉眼沉沉地望着老三,道:“我們做哥哥的,得教。”
“教什麼?”
老三的聲音霍然拔高,尾音裏帶上一絲尖利。
他死死地盯着老二,質問道:“你、我,還有大哥四妹五弟,我們哪一個不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還要教什麼?”
“好不容易纔能過上好日子,不就是忘形了些,教什麼?”
見哥哥們因爲自己吵架,老五不安地開口:“二哥、三哥,我沒事。”
“你站着。”
老二看了一眼還未熄滅的香,一臉不贊同的對老三道:“正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我們纔要好好活着。”
“眼下只是罰站,若是沒人能接住五弟呢?”
老三滿臉都寫着不馴:“沒人接住,我就給小五當肉墊,包管摔不壞他。”
“五弟年紀小,你也小嗎?”
老二朝着老三走近一步,逼問道:“倘若我們不在呢?倘若只有他一人呢?”
他的每一個問題後,都藏着一個讓人接受不了的後果。
讓老三無話可說。
“倘若,”老二語氣一頓,又道:“倘若他獨自面對危險,還不知道危險的模樣?”
“你又拿什麼保證,你會一直在他身邊。”
見老三沉默下去,老二繼續道:“哪怕你在,也不一定護得住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老二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這一點。
在公主府,五個孩子結伴熬過了最艱難的歲月,但未來的路,他們都要各自面對。
就像如今,燕吉音已經去了華沐堂。
而下一個要離開的人,還不知道是誰。
他能做的,就是在每個人離開前,都不要心存天真的幻想。
“你……”
老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尾有些發紅。
他搖搖頭,道:“你實在……”
實在是清醒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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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沒有嚥下最後幾個字,轉身離開。
就當他天真吧,他寧願相信他們五個人,能做一輩子的兄弟姐妹。
翌日。
秦瑤光起了個大早。
天色纔剛矇矇亮,她就已經梳妝完畢,換上了進宮的大衣服。
老大前來請安時看見,就不免多問了一句:“母親,可是要出門?”
秦瑤光點點頭,招手讓燕吉音過來坐下,道:“我待會兒進宮一趟,若是不在宮中用午膳,很快就回來了。你們安心讀書。”
跟兩個小的一起喫過早飯,老大和燕吉音回逐風院,秦瑤光則打出長公主的全副儀仗,往皇宮而去。
禧寧宮中,皇太后扶着周嬤嬤的手,在後花園裏慢慢散步,朝着水榭而去。
初冬,荷葉凋敝。
舉目望去,安靜的水面上沒有一絲漣漪,枯黃的落葉靜靜懸浮。
“娘娘,老奴伺候您回去吧,水邊風太寒,仔細着涼。”
皇太后將雙手扶着欄杆,眼裏露出追憶的神色,道:“讓本宮再待會兒。”
周嬤嬤眼裏閃過憂色,卻沒有再勸。
正在此時,宮人來稟:“太后娘娘,長公主求見。”
“樂陽來了?”
皇太后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點點頭道:“我們回去。”
臨走前,她一個不經意的擡眸,卻看見就在她眼前不遠處,一隻白色水鳥劃過水面,將口中食物帶給嗷嗷待哺的雛鳥。
水面上漾開漣漪。
秦瑤光進殿見禮,皇太后睨了她一眼,道:“我們家樂陽如今是出息了,惹出那麼大的事,連禧寧宮的門檻都不踏一步。”
“母后——”
秦瑤光拉長了聲音撒嬌,提着裙子到她身邊坐下,嬌笑道:“兒臣知道,母后定然不會不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