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雖然靜默無聲，卻比聲音更加凌厲，好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往陸林風的心窩裏扎。
他在那些眼神的凌遲下，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小時候的那個夜晚，那個夜晚媽媽周寧慧衝着爸爸陸衡歇斯底里的咆哮聲。
“婉迎，陪我回一趟家吧！”
陸林風的聲音依舊低落，在木婉迎還沒回話之際又補了一句，“不是芙蓉苑的家，是滿庭春的家。”
“林……”
“我想去看看媽媽，大哥和爸吵架後一直沒回來，上次回去還衣服給二哥時她的狀態就很不好，我擔心她……”
陸林風聲音哽咽，無法繼續往下說，滿心都是對那個女人的愧疚，對那個女人還沒出生就可憐夭折的孩子、也是他血緣上親姐姐的愧疚。
“好！回家！”
木婉迎想都沒有想就照着男人的話做，撥轉方向，朝着滿庭春去了。
然而，車剛駛入陸家，還沒進到陸家的車庫，便碰上了陸衡。
似乎是刻意在等他們，本已經上車的陸衡又從他的專車上下來了，直攔在木婉迎和陸林風的車前，將車逼停。
木婉迎不知所以，探出腦袋來問陸衡，“爸，您有事嗎？”
“我找陸林風。”陸衡不知怎麼回事，臉色黑得可怕，銳利的目光直指副駕駛位置的陸林風。
“爸……”
木婉迎還想說點什麼，陸衡卻已不再搭理她，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陸林風，“陸林風，滾下來！”
陸林風沒有聽。
似乎是有意和自己的親爹做對。
陸衡也沒退讓，繼續堵在車前，對着陸林風怒吼：“陸林風，你個孽障，不想老子給婉迎難堪就立馬給老子滾下來！”
“你動她一根汗毛試試！”
‘婉迎’二字成功觸動機關。
咬牙切齒的陸林風憤怒之下一腳踹開車門就跳下了車。
衝到陸衡面前，紅着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衝自己的父親再次宣言：“陸衡，我警告你！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跟你玩命……”
然而，話音剛落，陸衡早已準備好的巴掌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扇了過來。
似猛烈的雷霆風暴一般，伴着‘啪’的一聲脆響，直接將毫無準備的陸林風扇地摔在地上。
耳朵裏嗡嗡作響，嘴角也有鮮血流出。
“林風！”
木婉迎嚇得尖叫，趕緊從車上跳了下來，用最快的速度扶起倒在地上的陸林風，同時大聲質問陸衡。
“爸！您幹什麼？您瘋了是不是？”
她從未這樣對着公公陸衡發過脾氣。
這是嫁進陸家後的有史以來第一次。
而她面前的陸衡絲毫不以爲意，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裏，用厭惡至極的眼神瞪着臉已紅腫的陸林風。
“你這條賤命我還不怕。我不動婉迎不是怕了你，我只是給老薑面子。陸林風，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再不停手、再敢深查，老子打死你！”
“那您打呀！怎麼？就這點力氣？這點力氣離打死我還遠呢！遠得很！”
陸林風終於明白了自己捱打的原因。
他吐掉嘴裏的血水，橫起拇指將嘴角的血跡抹除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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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勾着脣冷冷笑了幾聲，雙眼雖已溼潤，但是全然不讓自己滴落半滴眼淚。
梗着脖子對自己的父親說：
“至於您問我在幹什麼？我能幹什麼？我這個逆子、孽障除了和您做對，我還能幹什麼？怎麼？急了？怕了？放心！該您急、該您怕的還在後面呢！”
“逆子！”
陸衡的巴掌又高高擡了起來，衝着陸林風的臉呼去。
陸林風也不躲，反而把臉放得更正，一副你有膽子就打死我的倔模樣。
擔心他的木婉迎卻已上前，擋在他的面前，試圖攔截住陸衡毫無感情、也沒有打算停下的巴掌。
‘視死如歸’的陸林風一看，心已慌亂。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妻子力氣不小、有保護自己的本領，還是生怕陸衡的巴掌會傷到妻子分毫。
連忙摟着木婉迎的腰肢一個旋轉，將她穩穩護在了自己身後，另外一隻大手快速出擊，精準地扼住了陸衡的手腕。
隨後一甩，將陸衡甩的跌出去幾步遠。
“陸衡！不用你提醒我！我早就說了，我是逆子，我是孽障！那你呢？你又是什麼？一個始亂終棄的渣男，不負責任的爸爸，負心無情的丈夫！
你爲子不孝，爲夫不忠，爲父不仁，爲人不義！也就是生在了現在這樣的好時代，要是在情、法嚴苛的封建社會，你這樣的人該去沉塘浸豬籠！”
陸林風徹底失控。
尤其是在看清陸衡即便發現了巴掌之下是婉迎而不是他的時候也依然沒有收手的意思後，他心底的魔獸就被徹底放開。
木婉迎扯他的袖子都攔不住。
句句話都在往陸衡的心裏戳。
陸衡被他氣得猛烈地咳了起來，指着陸林風的老手在不斷髮抖。
一旁車裏的司機下車不是、不下車也不是，畏畏縮縮地躲在車裏。
陸林風不管。
車也懶得往車庫裏開。
已經拉着木婉迎繞過陸衡朝陸家客廳繼續前行。
但是還沒走出幾步遠，陸衡在後面忽然叫住他。
陸林風腳步不停，陸衡也不在乎，在陸林風和木婉迎的身後沉聲說：“陸林風，你很好！連浸豬籠這樣的懲罰都替我想到了。
那你呢？你想過你該接受什麼懲罰嗎？你不是一直在追查那件事嗎？你不是一直懷疑你的身世嗎？不用查了，我告訴你！我統統都告訴你！你……”
陸衡正打算說什麼，陸爺爺及時出現。
老人家惡狠狠地瞪了兒子陸衡一眼。
“他什麼？他有什麼身世？他不是你生的？他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他要接受什麼懲罰？他犯了什麼錯？
陸衡，你老糊塗了是嗎？你嫌家裏還不夠亂是嗎？
成風跑了，雲風不見了，只有一個林風還願意回來看看我和你媽這兩張老臉，你還要怎麼氣他？你還想鬧成什麼樣才肯收場？”
“爸！”
“別叫我！趕緊給我找人去！你心裏有氣也好，有怨也罷，把人找回來後統統都可以對着我這個黃土埋半截的死老頭撒。我老頭子造的孽，我該！但是孩子們沒錯，這三個好孩子弄丟了哪個我都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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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憤憤出言。
將所有的事情都攬了下來，也將陸衡要脫口而出的話堵了回去。
陸衡很不甘心。
但在年邁的父親面前終究沒有再亂來，惡狠狠地剜了陸林風兩眼後，陸衡悻悻地上車離開了陸家。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車子，陸林風眼中堅守許久的淚珠終於奪眶而出，他沉聲問不遠處白髮蒼蒼的爺爺。
“爺爺，您何必攔着他不讓他把話說完？您又何必苦苦瞞着我？這些年我們每個人都像演員一樣，儘量演好自己的角色。
可是陸家的這些破事您真以爲能一直這樣被牢牢地捂住嗎？山洪蓄勢，越蓄越猛，總有一天會爆發的！”
“能捂一天算一天吧。人嘛，總是這樣，賤得很，不見棺材不落淚。先這樣吧，等見了棺材的時候再哭吧。”
老爺子長長嘆了幾聲，朝木婉迎淡淡問了句好，已經揹着手往外走去，朝着落日西斜的方向佝僂着身子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