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瑤光在讓人去鴻臚寺傳話時,就交代清楚。
如今,這幾名譯官一看,果然是名有北戎血統的異域女子,心裏就更踏實一些。
看穿着,對方在長公主府裏顯然是頗受重視之人。
這樣一位女子,將來要在鴻臚寺裏成爲同僚。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們可以藉着她,攀上長公主?
對他們這等末流小官而言,是難得的機會。
幾人的心思都差不多,待蘇迪雅的態度,便分爲客氣。
蘇迪雅頗有些受寵若驚。
曾經,在她的世界裏,只要是個男人,地位就比她高,就能對她動輒打罵。
這種在平等中甚至透出些討好的態度,還是她在草原上身爲部落主女兒的時候,纔有的待遇。
蘇迪雅心頭有些發慌。
她一連朝着秦瑤光的方向看了好幾眼,秦瑤光衝着她微笑頷首。
鄧嬤嬤見狀,對幾名譯官道:“在此,還請各位考較。請問,哪位先來?”
譯官們的目光,都投向其中最年長、頜下有須的那一位。
他約莫四十餘歲,身材清瘦微駝,氣質儒雅。
被衆人看着,當下也不推辭,往前跨了一步,衝着蘇迪雅作揖道:“在下宋廣鴻,見過蘇娘子。”
蘇迪雅錯愕之下,忙還了一個福禮。
“還請宋先生考較。”
她還沒來得及適應自己新的身份,但既是考較,喚一聲先生準沒錯。
對此場面,宋廣鴻並不陌生。
鴻臚寺的譯者和其他官員不同,至少得會一兩種外族語言,才能做譯者。
而作爲其中精通外族語言最多的宋廣鴻,常常會被臨時叫去,擔任考較的職責。
兩人互相見禮之後,宋廣鴻拈了拈鬍鬚,張嘴就是一連串北戎話,聽語氣是個問句。
蘇迪雅答了,又回問過去。
宋廣鴻再開口時,跟他說的第一句話,聽起來又完全不是一種語言。
兩人一問一答甚爲流利,旁邊的幾名譯官望向蘇迪雅的神態也逐漸變了。
從剛開始因爲長公主而對她的討好,變成了專業人士之間的欣賞。
宋廣鴻微微轉身,幾句話將身旁的譯官們也拉了進來,成爲羣聊模式。
蘇迪雅心情複雜。
她人在京城,卻能聽見熟悉的鄉音,讓她想起闊別已久的大草原。
京城固然繁華,蘇迪雅仍然思念遼闊的草原和無垠的藍天,那是她魂縈夢牽的故鄉。
可是,大草原留給她的,還有不堪回首的凌辱。
她眨了眨眼,將精力集中到目前這場至關重要的考較上來。
和譯官們站在一起,你來我往。
秦瑤光聽不懂,卻能聽出來她說得越來越流利,眼裏逐漸有了自信的光芒閃耀。
約莫過了兩炷香功夫,由宋廣鴻主導着,結束了這場考較。
他衝着秦瑤光拱手作揖,恭敬道:“殿下,這位蘇娘子精通五門北戎語、兩門西域語,還有草原上大部分方言。”
“不錯。”
這個結果,比秦瑤光預料中還要好。
蘇迪雅卻是一愣,她口中吐出兩種不同的語言,詢問道:“這是西域語?”
宋廣鴻點頭道:“不錯。”
“可是,我是在草原上學會的?”
蘇迪雅有些茫然,她從未到過西域。
宋廣鴻尚未反應過來,秦瑤光神色一凝,問:“你詳細講講,於何時、何處習得?”
痛苦的神色從蘇迪雅臉上一閃而過,隨即被她眼中的堅定所代替。
過去的,終究都熬過去了,重要是當下。
她定了定神,回憶起當年的情形。
宋廣鴻聽了幾句,衝秦瑤光拱手問道:“殿下,您府上可有輿圖?”
他在鴻臚寺供職多年,因出色的語言天賦,曾多次奔赴邊關。
對西北地形都很熟悉。
如果有輿圖,配合蘇迪雅的講述,會更清晰。
輿圖,即地圖。
在古代是極寶貴的軍事資料。
因工具落後、繪製難度極高,全靠人力實地丈量繪製而成。
最詳細精美的一份,自然是保存在皇宮中皇帝和衆臣議事的文德殿中。
無論是興修水利,還是賑災通訊,最重要的是邊關征戰,都需要就着輿圖來討論、決策。
專司外交的鴻臚寺內,也有一份,由鴻臚寺卿負責保管。
至於公主府裏是否有輿圖,秦瑤光並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鄧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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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嬤嬤會意,恭聲稟道:“殿下,咱們府上若有輿圖,那定然是在外院書房中。”
長公主府爲了樂陽大婚而建,哪怕燕長青從未在府裏度過完整一日,府中仍然設備齊全,該有的應有盡有。
外院書房,是男主人處理公務、和清客師爺商議對策、接待外客之處。
秦瑤光微微頷首。
鄧嬤嬤立刻遣春分去拿。
在等待輿圖的時間裏,蘇迪雅把她所記得的,進行了詳細講述。
當然,有鴻臚寺的譯官在,蘇迪雅隱去了關於她身份的種種細節。
只說了她部落主女兒的身份。
待她說完,就連資歷最淺的譯官也聽出了其中的不對勁來。
爲什麼在北戎佔領的草原上,會出現這麼一支規模不小的西域部族?
在其中,還不止是一股勢力。
蘇迪雅學會的,可是兩種西域語言。
她是跟隨上一個部落主前往這支部族進行貨品交易時,被對方一名藍眼白膚的頭領看上,給了原部落主一盞純金的酒樽換來。
當時,她被囚禁在帳篷裏,供好幾名頭領取樂,偶爾還接待外客。
因此她除了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外,竟是絲毫不知對方並非北戎部落。
如今細細回想起來,蘇迪雅道:“殿下,除了語言,他們的生活習慣確實和草原上的人不一樣。”
她舉了幾個例子,宋廣鴻在一旁佐證。
秦瑤光越聽越心驚。
理論上,西北在地理上是相通的。
就像北戎大捷後,月氏國迅速歸附大景朝,並未有任何人會懷疑一樣。
但實際上,風俗地貌各不相同,距離更是遙遠。
西域的部族,千里迢迢跑去北戎做什麼?
根據蘇迪雅的講述,她在那裏待了一年半之久。
前前後後,那支部族不知道停留了多久。
且不斷有外客到訪,進行各種物品交易,他們一定有所圖謀。
秦瑤光的手指在椅背上有規律的輕叩着,凝神思索着原書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