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急躁的司機連摁喇叭，池煙覺得自己大概是沒聽清，下意識避開了煜辰伸過來的手，問：“你剛說什麼？”
煜辰低頭，看着自己撲空的手愣了兩秒，擡起頭來，臉上浮現出疲憊和隱忍之意。
“煙煙，我很累，別再折騰了好不好？”
街頭傳來行人的怒罵聲，司機不甘示弱地將喇叭按得更急，聲聲往週一早高峯人羣的耳朵中鑽，響亮又刺耳。
池煙壓抑許久的情緒，忽然就冒了出來，聲音中含着輕顫。
“折騰？我哪裏折騰了？就因爲我沒跟你打招呼借宿在朋友家？就因爲手機關機沒接你電話？”
明明身處喧囂鬧市，池煙卻覺心中一片荒蕪。
原來，自己的委曲求全，避讓隱忍，在他眼中，是在鬧，在折騰。
是了。
他讓自己別去宴會，她不僅去了，還偏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晃；
墨喬好不容易穩定的病情，跟她單獨相處不到一分鐘，好巧不巧發病了；
明明知道他會擔心，會找她，卻兩天不見蹤影，甚至故意關機不接電話；
他要彌補創傷，要安慰舊情人，她答應了乖乖等他，卻偏生不安分，讓他現在疲憊又憔悴……
這樁樁件件，在他眼裏，可不是在鬧？在折騰？
池煙心中彷彿墜着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煜辰，講點理好不好，你有你的朋友，我也有我的朋友。”
“墨喬她，不一樣。”煜辰低聲說。
池煙靜了一秒，輕笑出聲，“就因爲她是你人生過往？那我也有啊。”
“你不會指元慕飛吧？”
煜辰的聲音滲出一絲涼意。
他剛纔看見元慕飛坐在駕駛位上，心中不是沒有躁意，只是當時心裏眼裏全是眼前消失了兩天的女人，無暇去顧及旁人。
池煙望着他陰沉的眼睛，退開一步，平靜地說：“我不覺得我所有的一切，都要向你交代。”
煜辰眼中閃過一陣刺痛，不知是因爲她說出的話，還是她拉開距離的動作。
良久，他垂眸，放低了語氣。
“煙煙，元慕飛不是一個正人君子，他的手段你不清楚，你別被他矇騙了。”
池煙深呼吸一口，秋日早間的涼空氣在身體內打了個轉，讓她稍許冷靜。
“我不管他對別人怎麼樣，我只知道，作爲一個朋友，他對我很好，這就夠了。”
煜辰深深凝視着她，忽然伸手，如往常般去揉她的頭髮，女人微微偏了下頭，他舉起的手瞬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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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下眼，遮住了眼睛裏的情緒，低低地說：“昨晚是我做得不好，我向你道歉，墨喬那種情況，我怕再刺激到她，煙煙，對不起，這兩天我一刻都睡不着，我到處找不到你，擔心得快瘋了……”
池煙忽然覺得心累得很，她內心並不想和煜辰在墨喬這件事上吵架，暗歎了一聲，口氣也軟下去。
她垂着眼睛，聲音很輕，“算了，我不怪你，我會試着去理解你，但我今天不想看見你，煜辰，你能不能，先走？”
煜辰眼神晦澀，沉默地看着池煙，終於輕輕吐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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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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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整天，池煙心情處在持續的煩悶中。
創業失敗的抑鬱症患者又來了，他而立之年，本來有着美麗的妻子，聰明的兒子，過着人人豔羨的中產生活，卻因一筆錯誤投資，遭遇破產又離婚，人生一下子跌入谷底。
落差太大，他完全無法重拾信心。
開始池煙還試着客觀分析，後來發現他根本不聽，他不需要別人說一句話，只是想別人聽他講。
一上午，他坐在池煙對面，像祥林嫂般不停重複自己的錯誤，不該作出盲目樂觀判斷，不該簽下那個投資合同，不該把所有的錢投了進去……
直到下午季少藍上課時，她還喪個臉，完全沒有一點心情。
“下班我開車送你回去。”季少藍站在白板前，眉目沉靜地看着她。
池煙扯了個笑容，“不用，不用麻煩，今天雨也停了，我坐地鐵回去很方便的。”
“我和沈君打賭輸了。”他莫名其妙說了句。
池煙一愣，奇怪地問，“所以？”
“她要求我給你做頓飯。”他面無表情。
池煙失笑，“這是什麼打賭？爲什麼給我做飯？不必不必，師哥不用放在心上。”
他皺了下眉，“主要是，發了誓。”
池煙瞪大眼，“如果不做會天打雷劈那種？”
“……嗯。”
於是，下班時，池煙坐在了季少藍的車上。
公司外的場合，她很少在沒有沈君的情況下和季少藍單獨相處，一時覺得尷尬，又擔心季少藍尷尬，便不停地找話題說，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季少藍卻意外地很自在，說話表情反倒比在公司更溫和。
只是說到“今天算有口福，一會好好嚐嚐師哥的手藝”時，他又變得有些沉默，池煙當時不明所以，直到她坐在客廳刷手機，看見廚房傳出的滾滾濃煙，才恍然醒悟他的沉默是什麼意思。
他拿着一盤黑坨坨的巨大粘稠物，告訴她是黃燜雞米飯。
池煙一頭的黑線，鑑於面前的人是直屬領導，細聲細氣地問，“哪部分是雞肉，哪部分是飯？”
季少藍似乎才意識到什麼，蹙了下眉，“名字叫黃燜……”
池煙小心翼翼，“有沒有可能，它本來應該是黃色。”
最後，還是池煙繫上圍裙，進入煙霧繚繞像經歷過爆炸的廚房，重新做了兩盤咖喱雞肉飯，兩人才沒餓上肚子。
季少藍喫得很認真，很滿足，最後一粒米都喫得乾乾淨淨，池煙哭笑不得，忍不住問，“你沒喫過咖喱飯？”
“喫過。”他擡起頭，認真地說，“沒這個好喫。”
她噗呲笑出聲，倒讓季少藍看呆了半天。
不管怎麼樣，這幾天糟糕沉鬱的心情，在那一剎那算是暫時畫上了句號，再想起墨喬生日宴上的種種，似乎也沒那麼憋屈得不堪忍受了。
臨睡前，她看了會胎教的書，書上說孕期要保持心情輕鬆愉悅才能對寶寶健康有益，她深以爲然，不知不覺，燈也沒關便睡着了。
手機響的時候，她睜眼，燈光刺得眼睛一陣疼，下意識摁了接聽，裏面傳來煜辰沉沉的聲音。
“煙煙，十二點了。”
池煙冷下聲去，“所以？”
“你現在，願意看見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