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煙第一次感受到遍體生寒的滋味。
陸朗眉目陰沉，注視着她。
他眼中有濃郁得化不開的複雜情緒，既不是青春記憶中的清雋少年，也不是失業後憨厚老實的農民工，站着那裏，全身上下傳遞出危險的信號。
“陸朗，我是池煙，你還記得我嗎？”池煙聲音發顫。
“記得，我們是同學。”陸朗聲音平靜。
“我是來幫你的，你沒忘吧？”
“沒忘，謝謝你。”
“那，那你剛纔說的，是什麼意思？”池煙哆哆嗦嗦問。
陸朗語調平緩，聽不出一絲喜怒的情緒。
“我腦子裏的祕密實在太重要，重要到不能有任何一點可能的閃失，所以，你既然進來了，我不能放你出去。”
“可我什麼都不知道！”池煙失聲。
陸朗緩緩走近，兩臂伸出，溫柔又堅定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是唯一進入我記憶屏障裏面的人，池煙，你只能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了。”
脖子上的手逐漸加大了力道，池煙透過他跳動的漆黑雙眸，看見了自己驚恐的表情。
拳頭裹挾着風聲揮了過來，陸朗的臉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撞擊得五官變形，雙手霎時卸了力，身子踉踉蹌蹌後退幾步。
池煙呼吸驟然迴歸，劇烈咳着往下癱軟，兩隻手臂穿過腰間穩穩托住了她，熟悉的聲音響起，“沒事，我來了。”
半糖言情小說 https://power-veg.com/
池煙轉頭，淚水奪眶而出，“煜辰！”
聲音委屈之極。
陸朗身形甫定，一言不發衝了上來，招式猛烈，一拳比一拳狠厲，煜辰鬆開池煙，直面相迎，拳起腳落，身形極爲敏捷。
煜辰體型和速度更佔優勢，但陸朗卻是拼了命的打法，不管不顧死命咬緊，某個瞬間，煜辰眉頭一蹙，長腿狠踢，陸朗仰面倒下，暈了過去。
煜辰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陸朗，轉身走到池煙身邊，抱住了她。
他一下一下輕撫後背，直到懷中顫抖的身體逐漸平復，才無奈嘆了聲，“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池煙扯過他的袖口擦淚，“我哪知道陸朗忽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嚇死我了，要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打死我也不來！你怎麼也進來了？”
煜辰將她臉頰上被淚水黏住的髮絲別在耳後，才緩緩說道：“我掛了電話後不放心就趕來了，陸朗的身份很很多可疑之處，我讓你儘量離他遠些，結果一看你們竟然同時催眠，我又聽季少藍說存在風險，便讓他也催眠我……好在我來了，要是晚了一步，我簡直無法想象有什麼後果。”
他自剛纔出現就一直是沉着鎮定的模樣，說到此時，眼中才隱隱浮現了一絲後怕。
池煙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擔心，捏着他的手在自己臉上拍了兩下，“是我不對，我又膽大妄爲，你打我兩下出出氣，以後有什麼事我一定先給你打電話！”
煜辰認真地看着她，“說話算話。”
池煙忙不迭點頭。
“他爲什麼要傷害你？”煜辰問。
池煙把剛纔的過程講了一遍，匪夷所思地看了看光道深處正在流逝的光影，“不知道他在那裏究竟看到了什麼，他明明想起了我是誰，卻還毫不遲疑要殺我！”
煜辰目光幽深，“他一定是有不惜一切代價要保護的祕密。”
“什麼祕密這麼嚴重，我們不看就是了。”池煙怯生生說。
煜辰默然點頭。
她又問，“現在怎麼辦，陸朗暈過去了，我們在他的意識世界，怎麼出去？”
“我進來時問了季少藍，他說出去需要被催眠者的意識連接，現在只能等他醒。”
他說着，忽然盯着對面看。
某個畫面中，十七歲的池煙正坐在教室裏，託着腮，一邊轉筆一邊看題，大概題有些難，她眉頭扭成一團，小嘴因爲手掌抵着微微撅起。
陽光灑在少女身上，燦爛又美好。
這自然是當時陸朗的視角。
“我知道爲什麼那麼多男生給你送情書了。”煜辰嘆了一聲。
池煙在他身邊，心情已然放鬆下來，不客氣地笑着說：“現在知道你多麼幸運了吧，以後你可得時時保持點危機感，但凡有一點變心，我可是毫不猶豫就走人！”
煜辰無語地瞥她，低低地說：“危機感？從來沒停過。”
接下來的時間，他專注地看各個池煙出現的畫面：
她穿着運動服在操場上跑步，隊伍末尾，喘得齜牙咧嘴；
她揹着書包和同學說說笑笑走出校門，笑容甜美又可愛；
她站在走廊上，一羣人圍着起鬨，面前有個紅着臉的男生緊緊攥着一封信。
小區樓下，她紅着眼從樓道里跑出來，二樓陽臺上，畢儷和畢航大聲說着風涼話……
“咦，怎麼會有我家的畫面？”
池煙納悶，說完意識到什麼，訝異地朝地上的陸朗看去。
十八歲的陸朗，抱着少年暗戀的情懷，守在心上人家的樓下，流連徘徊；然而就在剛纔，二十八歲的陸朗，兩隻冰冷的手放在她脖子上，想掐死她。
池煙莫名打了個寒顫。
人生真是戲劇化啊。
她轉頭看向煜辰，發現他看得專注，畫面中的池煙，可憐兮兮縮在亭子的角落，頭埋在膝蓋上，悶聲痛哭。
周遭寂靜，漆黑一片，她哭着哭着有點害怕，擡頭四處張望，而後又接着哭。
遠處的天空忽然騰空綻開燦爛的煙花，瞬間照亮整個夜空，也照在掛着眼淚的臉上，她雙目閃着璀璨的光，看着看着，就笑了……
“原來你喜歡煙花。”煜辰忽然說。
這個場景池煙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了，那時她時常和老畢一家人吵架，吵不贏就自己跑到院子裏獨自哭一場，偶爾能看見煙花，更多的時候，就是自己。
或許，還有十八歲的陸朗。
“誰不喜歡煙花啊！”她輕聲感慨。
可惜，有些煙花，只綻放在曾經青春的記憶裏……
 |
“你們有沒有看我後面的記憶？”
陸朗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撐着手肘半起，表情凝重地問他倆。
煜辰看着他，壓抑着胸中的滔天怒意，“沒有。”
“真的沒有？”他聲音在輕顫。
“真的。”
陸朗凝視他們的表情，似乎確認的確沒有說話，良久，整個人深深鬆了一口氣。
他閉眼，低聲喃喃，“十、九、八……”
隨着數數的倒計時，季少藍遙遠的聲音也一同重合，身處的空間忽而變成了黑暗的山洞，最後“三、二、一”結束之時，池煙睜眼，看見了季少藍。
他額頭上滲着一層薄汗，目露驚惶，直直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