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辰目光沉靜看了她好一會,起身走到窗邊,一言不發地看着遠方,隔着他挺拔筆直的背影,池煙看到,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紅得晃眼。
後來幾年的很多個夜裏,池煙總想起這個畫面。
窗外,是熱烈、明豔、灼灼生機。
窗內,是死寂、憂傷、生死無常。
隔着這兩個世界的,是煜辰孤索的背影。
那天,他的聲音輕柔又篤定。
“我在醫院昏迷時,看見你了,你的眼睛那麼紅,臉那麼白,我下意識去抱你,卻撲了空。身邊有個聲音要我跟它走,可你在我面前被拖進了黑暗裏,我對那個聲音說,我不能走。”
“我醒了,認真治療,認真喫飯,大部分的時間,我坐在牀上,默默思考,你那麼單純的人生,就連荷蘭的兩年都是在學院和公寓兩點一線,誰會特意到醫院來把你抓走?”
“不是因爲你,就是因爲我了。”
“想通了這一點,我立刻查到換了身份的左擎,原來,他一直沒死,一直等着找我復仇。意識到我竟然把你拉進了我曾經的黑暗裏,那一刻,我害怕得吐了,吐得撕心裂肺,半條命都沒了。”
“知道你在泰國失蹤,連左擎都在找你時,我另外半條命也快沒了。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那個世界的黑暗,我見過太多人悄無聲息的死去。我怕,你也是那樣,在一個陌生遙遠的地方,默默死去。”
“他們找到了我,在我出發去泰國的前一天。”
“他們說,北邦地下幫派重新洗牌,左擎一手扶持的境外詐騙團伙,讓無數同胞和家庭遭遇毀滅。這兩年,派了好幾批臥底滲透,全部失敗,死的時候,連屍體都被挫骨揚灰。”
“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是我,他們鄭重地懇求我,失去丈夫和父親的妻子和孩子流着淚,沉默地看着我。”
“我提了一個要求,找到你。”
池煙坐在牀上,將胸前的被子緊緊抱在懷裏,安靜地聽着,臉色白得嚇人。
“煙煙,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比你能想到的程度還要愛,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愛一個人,愛到命都不想要了。”
“我多想和你一起回去,什麼也不管,從早到晚和你呆着,不做.愛也沒關係,只要讓我抱着你,不,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黑暗的角落,那裏不見天日,有別人的父親、孩子、丈夫、女兒,在悲慘死去……”
“煙煙,那個沒了的孩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我多想和你重新再有個孩子,但我更希望,他以後生活的世界,永遠不會再面臨這樣的危險和黑暗。”
池煙默默注視着煜辰離開。
他往外走的時候,沒有回頭。
她知道他不敢,一回頭,就會捨不得。
挺拔筆直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時,池煙隱約看見了一個穿着迷彩服的少年。
十年前,他朝氣蓬勃,正義熱血,爲了這個世界,他義無反顧接受任務,瑀瑀獨行,隱於無間。
十年後,少年幾經劫難,愛的人陸續離去,人生千瘡百孔,可是,即使曾經蒙塵,即便零落成泥,他還是那個他。
少年與愛從未老去。
流年中轉身,傷痕累累,卻依舊是保護世界的屠龍英雄。
……
那天,池煙很配合,乖乖接頭,乖乖上機,飛機起飛時,她一言不發地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好像是很早的時候,煜辰喝醉帶她去迪斯尼的那次,也是晚上的飛機,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頭等艙,激動又興奮,煜辰嫌棄地諷刺她。
“激動什麼,下次帶你坐私人飛機!”
她轉頭,問身後的一男一女。
“這個私人飛機是——”
女人回答,“是煜辰的。”
池煙瞭然。
煜辰答應過她的事,總不會食言。
中年男人插言。
“這次的計劃是煜辰親自擬定,所有涉及到的資金也是他個人掏的,他只有一個要求,找到你。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們部裏一百多號人,沒事就阿彌陀佛,求老天保佑你千萬活着。”
“還好你活着,池小姐。”
池煙聽着他們頗爲慨嘆的講述,脣角彎了彎。
當然,她早就知道,自己只要活着就好了,其他的,煜辰都會解決。
他無所不能。
煜辰,這次也一樣,對嗎?
……
回國內的第一天,池煙給沈君打了一個電話。
接通時,她剛喊了一聲“君上”,那邊沉默了幾秒,驟然震耳欲聾的聲音順着電話線傳了過來。
“煙煙,你在哪裏!這幾個月你去哪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和師哥——”
話沒說完,一個男人倉皇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是池煙嗎?是她嗎?”
隨後是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桌椅翻到的響聲。
“池煙!”
季少藍嗓音有些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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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哥,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池煙小心地解釋,“我這邊還有點事,不能趕回去,教授那邊麻煩你——”
“池煙,你現在在哪?”季少藍打斷了她。
“我在晏城,念喬大廈。”
“你等一下,我們很快到。”
池煙愣住,“你們,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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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池煙在露臺上彎腰逗弄“紫薇”時,蘭管家帶着沈君和季少藍,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池煙直起身,對他們露出了笑容。
原本走在後面的季少藍,在對上池煙目光的一剎那,疾步上前,越過了沈君,一把將她按在懷裏。
力道之大,不像季少藍。
池煙愕然了一下,明白是因爲自己這段時間的失蹤,讓兩個關心她的人擔驚受怕了。
她從季少藍的懷中離開後,走到頓在一旁的沈君面前,輕輕擁住了她。
沈君捶了一下她的後背,又哭又笑,“你這段時間去哪了!嚇死我們了,嗚嗚,看見你真是太好了……”
池煙像安慰傷心的小孩一樣,好好抱了一會,直到沈君慢慢平復,又轉頭,看見有些失魂落魄的季少藍。
國內的氣候已經帶着些冬日的寒氣,他們三個人,圍坐在電子柴爐旁,好好訴了一番離別之情。
池煙沒有和他們說真實情況,只說回國後遭遇了一場綁架,但她很幸運,綁匪想着找煜辰要贖金,不敢傷害她,這幾個月,她被關在南方一個小鎮,除了沒有人生自由,其他都好喫好住。現在煜辰交了贖金,她就回來了。
“你還打算回荷蘭嗎?”
季少藍在她講述的過程中,始終一言不發,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池煙笑了笑,“煜辰爲了贖我,白白損失一大筆錢,他說我得給他打工幾年,彌補彌補他的損失。”
“所以是——”季少藍嗓音微顫。
“嗯,不回了。”
池煙有些歉意地抿嘴笑笑。
季少藍沉靜地看着她,默了一霎點頭,“好,不回去了,本來說好的就是兩年,我們也該回國了。”
池煙愕然,“師哥,你在那邊發展前景那麼好,不可惜嗎?”
季少藍眼神閃爍,“我事業心沒那麼重,而且,這邊有我想要照顧的人……陪着也好。”
池煙看了一眼沈君,她彷彿並不意外,想了一下便也瞭然。
季少藍家族龐大,他是唯一的繼承人,自然不會讓他在外面呆太久。
她轉頭,“君上,你呢?”
沈君眨了眨眼,燦然一笑,“我不一樣,我無牽無掛,還是想在事業上拼一拼,準備再呆個兩三年回國,到時候,我可是國內的業界大拿了!”
池煙莞爾,“好,到時候我給你打工!”
沈君笑,“給我打工?就怕煜辰不願意放人啦!”
池煙垂下眸,也跟着笑。
第二天,她回了鈺縣,在母親陵墓前陪着說了一天的話。
第三天,她去了董芳跳崖的地方,站在欄杆後,風吹進她眼睛裏,她溼潤地看着腳下無邊無際的綠色,心中一片空茫。
慕飛,你找到你媽媽了嗎?
芳姐,你得償所願了嗎?
……
第四天是小雪,她的生日,她一個人坐上了前往泰國的飛機。
煜辰,你沒辦法來找我,我就去找你,我不會耽誤你正事,只是想在離你近一些的地方。
你說過,小雪總是要陪我的。
我纔不讓你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