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詭異地安靜了。
池煙看着煜辰，微微睜大了眼睛。
脣忽然吻了上來，冰涼、乾燥。
有濡溼的東西沾上她的臉，打在她顫抖的眼睫上。她微微錯開，想去看煜辰的表情，他的頭卻無力地垂落在她肩膀上。
“抱歉啊煙煙，沒經過你的同意，把你的名字告訴別人了。”
他的臉埋在她肩胛處，柔軟的頭髮輕柔擦過臉頰，聲音虛弱。
“沒關係。”池煙溫柔地抱住了身邊的男人，手撫上他後腦勺，不動聲色地給了一點支撐。
她笑着說：“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人、我的名字，我的心，你想怎麼樣都可以，我全部都聽你的，只聽你一個人的。”
“……真的？”
“真的。”
煜辰沉默了一會，“煙煙，我要你按我說的做……”
……
左擎在一段冗長的沉默後，終於開口了，帶着些飄忽和迷茫。
“原來叫池煙。”
煜辰坐直身子，目光凝聚，對着洞外說道：“我們兩個纔是最瞭解彼此的，對嗎左擎？”
他的嗓音悠然沉穩，如果池煙不是看着他此刻慘白如紙的臉，乍一聽，會以爲他根本沒受傷，甚至懷疑他做好了全力一戰的準備，讓人不敢試探。
左擎倏地激動起來，焦躁的腳步聲響起，夾雜着啐罵和低吼，像衝不出籠子的困獸，無力狂躁。
他有些聲嘶力竭，“不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瞭解我，可爲什麼，我那麼信任你，把心挖出來對待你，你卻奪走了我的一切！”
“我真恨你啊！那五年，懼怕你身後的國家力量，我不得不先隱藏伏低躲在監獄裏。逃獄後，知道你趕到泰國要對我趕盡殺絕，我又只好設計假死，改名換姓積累力量。”
“現在，我終於東山再起，有能力找你復仇，爲了我哥的慘死、你的背叛、死了的兄弟……我付出那麼多，意志堅定，臥薪嚐膽，就爲了找你復仇！”
“可是爲什麼——”
爲什麼被一個女人絆住了腳步，在某些時刻覺得人生或許不僅僅只有復仇一種活法，甚至懊悔自己走上了一條讓自己面目猙獰的不歸路……
他忽然住了口，像一首高昂澎湃的交響樂戛然而止，長久未發出聲音。
煜辰接過了他的話，“爲什麼你發現，你的意志不那麼堅定了對嗎？
“左擎，你和左炎不同，你本不是一個嗜血殘暴的人。我們當年擬定滲入計劃時，團隊對你做了長時間的觀察和評估，最終選擇以你爲突破口，正是因爲你的本性非惡，這也是爲什麼最終沒有殺你，而只是將你困在監獄裏。”
“其實你心裏無比清楚，你哥犯下的那些滔天罪行，死一百遍都不足以向受害者謝罪！他的死，一點也不冤。”
“可是，我沒想到，你現在又走上了左炎的老路，這幾年我偶爾會想，如果你不是自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我們真的能成爲很好的兄弟。”
洞口沉寂許久，傳來一聲幽幽的冷笑。
“兄弟？我的唯一的兄弟已經被你和你身後的人害死了！煜辰，你今天說這麼多話，可實在不像你，莫非是怕了？你的傷口怎麼樣，不會是強弩之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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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說邊移動腳步，洞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似猶豫要不要衝進來。
池煙的心提到嗓子眼，耳邊聽見煜辰高昂又認真地回答：“對，我怕了，左擎，我怕池煙因爲我們之間的恩怨，死在這裏！”
腳步停止，良久，聲音幽幽響起。
“你是快死的人了，還有心情管別人，看來，你對她是愛之切啊！”
煜辰卻忽然問了一個問題，“左擎，還記得我們倆捉魚那次嗎？”
“那是我們第一次跟你哥進山談判，結果遭遇伏擊不得不在山裏躲着，左炎讓我倆抓魚充飢，抓到興起就開始比賽，我們一向勢均力敵，誰也不服誰，直到後來，出現了那條銀龍。”
左擎似乎也被帶入了曾經的回憶中，情緒意外地平和了下來，接過話說：
“那條銀龍是突然出現的，在水裏閃閃發光，像天上的仙物，多看一眼都覺得……覺得弄髒了它。”
煜辰笑了一聲，“是啊，我們倆當時都沒動，因爲我們心中很清楚，一旦開始爭鬥，那條銀龍最後的結局，必然是毀滅。”
他聲音放緩，“我們不約而同選擇了放生，默默看着它，從我們之間遊走了。”
煜辰說到這裏停住了。
洞口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煜辰說了這麼多話，額頭上豆大的汗滴滾落，胸膛在淺淺起伏，彷彿耗盡了他全部的意志和心力。
池煙心臟猶如利刃攪動，緊緊咬着脣不發一言。
她想說，算了吧，我們死在這裏也不錯，也算生同衾，死同穴。
可剛剛，她答應了煜辰：聽他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洞口忽變得金燦燦，遠遠看去，像鍍了一層金光。
山中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暉，穿透層層樹椏，照在這一方洞口，像穿越異界的屏障之境。
煜辰平復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在洞口搖擺的心上砸了最後一錘。
“我們之間的恩怨，讓我們自己解決。左擎，讓池煙走吧，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這些年，她很辛苦，很努力地在這個世界上掙扎生存，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心愛的事業，她未來可以過很好很好的生活……左擎，放過她，不要把她拽入你我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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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煙凝視着煜辰的臉，他說這些話的神情異常平靜，甚至看不到一絲難過和不捨。
……
池煙從山洞裏一步一步向外走時，回頭看了一眼煜辰。
他背靠着山壁靜靜坐在那裏，兩隻手無力地垂在兩側，連槍都鬆鬆勾着，上半身隱沒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眉眼，但她知道他在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他怎麼會捨得不看她！
走到洞外，池煙看見了左擎。
他抵着洞外的山岩站着，還是早上站在鐵門前的裝扮，只是手上多了把衝鋒槍，神情沉鬱，沉默地看着她。
池煙乍然想起，自見到他第一眼開始，無時無刻不在忐忑，在恐懼，可此時此刻，她面對着眼前宛若惡魔一般的男人，無絲毫害怕之意，甚至覺得他有一些可憐。
這是終究要下地獄的男人。
天道會爲他安排最適合他的歸宿。
……
池煙按照煜辰的話，大步朝一個方向走，頭也不回地走。
十分鐘後，藉着昏暗的天光，在一處山坳處停下，蹲在那裏，默默計算着時間。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天色已經完成暗了下來，她從衣服裏摸出一個信號彈，拉開引線。
高遠的夜空中綻放出耀眼的紅光。
她仰頭望着，腦中回想煜辰跟她說的話——
“我現在的狀況，和左擎對峙不了太久，煙煙，我需要你救我。”
“我會利用左擎對你的感情，先讓你安全出洞。你出去以後一直走，別回頭，半個小時後拉響信號彈，會有人來找你。”
“我們都守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我想和你好好活下去，你一定要爲了我勇敢。”
“放心，煙煙，我會堅持到你帶人來救我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