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煙坐在街心公園,看着人來人往的煙火氣,母親帶着孩子嬉笑玩耍,街邊攤販熱情招呼顧客,發傳單的跟着步履匆匆的行人見縫插針……
她眺望遠處的天高雲闊,長長吁了一口氣。
在離開晏城之前,她不能和任何人聯繫。
煜辰的能量深不可測,比之兩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他養的那支頂級黑客團隊,她不敢開手機,不能留下任何一點可追蹤的痕跡。墨喬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給了她一筆現金。
池煙計劃找輛黑車去另一個城市,再和師哥取得聯繫,但那之前,她想去一趟鈺縣。
明天是母親的忌日。
當初騙了煜辰,說母親回海南老家養老,鈺縣的房子也賣了,所以煜辰並不知道母親去世,更別提忌日和哪個墓園。
煜辰太過聰明和縝密,保險起見,她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疏漏。
她找了個洗浴中心湊合了一晚,第二天剛矇矇亮,打了輛出租車,直奔鈺縣。
在墓園門口,她賣了一束白菊花,一步步走向母親的墓碑。
她帶着墨鏡,眼淚止不住的流,這兩年多發生了太多的事,隱藏起來的傷口又增加了不少,但是在母親面前,她可以毫無掩飾讓傷口裸露出來,透透氣,疼一疼。
望着墓碑上溫柔和藹的笑臉,她驀地想起和母親的最後一面,明明說了再見,她開門出去的時候,母親忽然在後面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問什麼事,母親自己也疑惑。
現在想來,那喊的最後一聲女兒的名字,是突如其來,又是命中註定。
“媽,你和爸爸團聚了嗎?”
“找到我的寶寶了嗎?他是個小男孩,臉有點圓,很乖很乖的一個小孩。”
“媽,我可能又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你別怪我。”
池煙在母親的墓碑面前,留着淚吐露了很多的心事,包括煜辰。
她唯一不敢完全用感性面對的那個人。
兩個小時後,她順着臺階往下走時,看見不遠處,站在風裏長髮飄揚的董芳。
腦中閃過煜辰說的話,池煙慢慢走到她面前,神情複雜的看着她。
董芳穿着風衣,明明是修身款,卻感覺衣服晃盪得很,目光交匯,蒼白的臉頰上擠出一絲笑容,“池煙,我最近一直聯繫不上你,想到今天是伯母的忌日,便過來試試。”
池煙心中嘆了一口氣,當初母親葬禮的一切事宜,都是她悉心操辦,連現在的墓地都是她親自挑選的。
這是她沒有償還的恩情。
“芳姐。”她走上前,聲音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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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後,池煙心裏微微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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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女人不過比她大兩歲,原本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如今竟然白了三分之一。
董芳沒有留意她訝然的目光,一把拉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急切,“池煙,慕飛他,他不好了,他生了病,現在在醫院裏,你跟我一起去見見他好不好,你去見他一面,他會高興的。”
池煙的心往下沉。
即便她明明知道煜辰不會騙她,她心裏還是存了幾分僥倖,或許信息有誤,或許這是慕飛和他鬥智鬥勇的假象。
可此時此刻,董芳的模樣和話語,印證了煜辰的話是真的。
元慕飛快死了。
董芳輕聲啜泣,“我求求你,池煙,他不讓我來,不讓我告訴你,可是他太可憐了,他從始至終,唯一愛過的人只有你,他和我是演戲,是假的。這兩年你在國外,他靠着你以前的東西和照片支撐着,每次和你打視頻電話,他都會提前準備好久,又高興又害怕……醫生說他就這些日子……”
池煙聽得怔愣了。
回晏城的高速上,董芳的車開得飛快,池煙有好幾次忍不住想問,“是你嗎?是你下藥嗎?”可一看見她瀕臨崩潰的狀態,又咽了回去。
到了醫院,她拉着池煙的手匆匆往電梯上走,手顫抖得厲害,以至於池煙生怕她一停下,就會暈了過去。
然而剛走出電梯,一名醫生看見她就徑直迎了上來,臉上有隱隱的悲傷和同情。
董芳似預料到了什麼,身體開始輕輕發顫。
“元先生十分鐘前全身器官衰竭去世,遺體還在病房,趕快去看看吧,節哀。”
池煙僵住。
病牀上,元慕飛閉着眼,靜靜躺在透過白紗簾漏進來的柔和日光裏。
他瘦了許多,顴骨高高聳起,脣角抿脣一條直線,嘴脣無一絲血色。
她猛然間想起初見他時的少年模樣。
那時,她假冒導師的身份,端着架子,老氣橫秋地對他說,“同學,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你以後要好好配合我哦。”
少年的元慕飛,也是這麼瘦,穿着病號服,臉上沒有血色,連一絲生機也沒有。
聽見她說話,垂着的眼皮略微動了動,掀開一條縫,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
池煙恍然間想起,那橫跨數年卻極爲短暫的一瞥裏,似驟然亮起了一點亮色。
因爲看見了她。
多年後,少年的元慕飛和此刻死了的元慕飛,在她後知後覺的回憶中,迅速重合,融爲一體。
池煙的眼淚洶涌流淌。
他生於富貴,少時橫遭不幸,母親跳崖,父親無情,繼母繼兄虎視眈眈,本溫良開朗,爲求得生存,耽於詭計暗謀,墮於慾望暗澤,生命唯一執着追求的一點光亮,從未真正屬於他,卻如飛蛾撲火,甘之如飴。
現在,他死了。
就這麼悄無聲息,孤獨地死了。
死時,身邊無一人作伴。
……
暮色四合,窗外風冷星淡。
池煙看着蜷縮在角落的董芳,她面色慘白如惡鬼,眼神如臨十八層地獄。
池煙沒有再問她下藥的事。
無論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
她緩步走了出去。
走廊裏,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盡頭,身後是斜斜打進來的薄冷月光,裹在他身上,像鍍了一層清輝。
他目光沉沉,向她走近。
每走一步,陰鷙冷厲的氣壓便增加一分,彷彿要把這世界撕碎毀滅。
池煙靜靜看着他,卻仿似心中沉甸甸的大石終於移開,她含淚開口。
“煜辰,以後我們,都好好的,好嗎?”
多日的情緒緊繃和此刻積累的深切悲傷終於壓垮了她,她身體力氣驟逝,暈了過去,閉上眼前,她看見他眼中無法掩飾的緊張和慌亂。
她向他伸手,他牢牢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