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蔓停住，打量了下池煙的表情。
池煙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神色如常，“蔚小姐，你可以繼續說，我在聽。”
見她沒有誇張的反應，蔚蔓似乎輕輕鬆了口氣，眉目舒展些，又接着講述。
“一個月前，我在浴室洗澡滑倒了，睜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舊的屋子裏……那其實不能被稱作屋子，低矮的土牆，四面透風。一個黑壯的男人進來喊我婆娘，躺在我旁邊。”
“我以爲自己在做夢，掐了自己，切切實實的疼。男人自顧自說話，我才知道，我現在叫秀英，他叫谷生，兩個人昨天剛新婚，我是外村嫁過來的女人，現在住的地方叫坪口村，時間是一九六三年。”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我變成了秀英的事實。秀英跟我長得有些像，只是皮膚更粗，臉更黑些。谷生雖然長得糙，實際是個溫柔的人，我也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他……”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窮的地方，外面總是黃沙漫天，家家戶戶缺水少喫，每天不是番薯粥就是大豆面。我一度撐不下去，好在谷生對我很好，他勤勞樂觀，晚上也百般體貼，我終於決定打起精神。”
“我開始跟着谷生每日下地勞作，慢慢摸索一些現代飲食做法，他很喜歡，後來村裏的人也紛紛來跟我學。再後來，大隊知道我這個外村婆娘竟然識字，我又成了村裏唯一的老師。”
“日子慢慢就好多了，我和谷生的感情越來越好，三年裏連生了兩個女娃，在那個地方，沒有兒子的男人是要被笑話的，谷生心疼我說他不在乎，可是我在乎，終於我又懷上了。生娃那天，谷生和大隊所有的男人在搶割高粱，我去給他送飯，正遠遠看見他直着腰抹汗，肚子突然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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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爲什麼，我當時竟一句話也喊不出來，大夥都聚在遠處，誰也沒有發現我。我一個人把舌頭都咬破了，終於娃出來了，是個帶把的！娃哭起來的時候，我看見谷生往這邊看，他看見了我，撒腿往這邊跑，我終於放心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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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又躺在我家浴室裏。彷佛什麼都沒發生，浴缸的水還沒有放完，像過去不到一分鐘，好像，我經歷的五年，不過是一場悠長又短暫的夢。”
蔚蔓一口氣說完，輕輕喘着氣。
池煙示意她喝口水，她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口紅，表示不方便。
這個動作與剛纔講述的內容，有一種奇怪的撕裂感。
池煙想了想，問：“蔚小姐，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蔚蔓點頭。
“這是你第幾次看心理醫生？”
“第一次。”
“你爲什麼會想到看心理醫生？”
蔚蔓沉默了一會，“我沒有朋友，實在太想找人傾訴了，我丈夫有社會地位，我不敢讓他發現我看心理醫生這件事，怕影響他，所以也不敢找知名專家，偷偷在網上查到諮詢熱線的電話。”
“蔚小姐，你自己怎麼看？你覺得自己是真的穿越了，還是……有心理問題？”
“我不知道。理智上，我知道不可能，但是，這五年的記憶太真實了，我記得走在黃沙中那種火辣辣的乾燥，記得谷生長滿粗繭的手掌放在我後背，記得兩個娃每天晚上睡覺時好聞的香味，這一切，明明剛剛還在！我總感覺他們還在等我，我回來一個月了，他們一定等着急了。”
蔚蔓優雅的儀態忽然崩裂，神情激動起來，“池老師，我想回去！我查了，甘肅真的有個叫坪口村的地方，或許有穿越這種事對不對？穿越時空，平行世界，不是經常有這樣的故事嗎？”
池煙垂着頭思索片刻，認真又真誠地看向她。
“老實說，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我以前覺得什麼都該講科學，可現在不確定了，在宇宙洪荒面前，人類太渺小。但是蔚小姐，你既然找到我，我一定會幫你，我答應你，先假定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們一起找證據和事實，弄清楚到底是世界出了問題，還是你出了問題。”
蔚蔓聽了，眼眶微微泛紅，站起身，低聲說：“池小姐，看來我沒找錯人。我該走了，我要趕在我丈夫回家之前回去，我會再來。”
池煙點頭，“好，我也會找找這方面的資料，有問題你隨時給我打電話。”
蔚蔓走後，池煙在網上查閱相關案例，並沒有太多有用信息，她又查了下甘肅坪口村，確實有這個地名，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如果蔚蔓曾經無意中接觸過這個信息，也是有可能在此基礎上產生妄想的。
她想起中午時季少藍在樓梯上說的話，提到高緯度影響時空的內容，又發了會愣。
下班走出地鐵站，遠遠看見“曾經書店”的明亮燈光，她立刻自發切換了心情，腦中煩擾一掃而空。
自從有了這個書店，她每天回家的心情都是愉悅的，憧憬的。
轉入巷子口，她看見了傅澤。
昏黃的路燈下，他斜靠在牆邊，低頭認真踢地上的小石子。
她心裏嘆了一口氣，向他走過去。
傅澤看見她，立刻直起身子，眼裏閃動着光亮。
“池煙，你下班了。”他小心翼翼地笑。
池煙直截了當，“我結婚了。”
他臉上的笑容剎那凝住，眼神裏浮現一絲難以置信，又逐漸變得破碎。
“這麼快……”
池煙提醒他，“傅澤，你也結婚了的。”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也結婚了，我以爲只要我成功，有錢有地位了，就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原來還是不行。”
“這個道理不難懂啊傅澤。”池煙輕聲。
“是啊，道理都懂，可就是忍不住貪心。我知道我早就沒有資格了，可是，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呢？明明每一步，都不是我自己選的，爲什麼要由我來承擔這個後果？池煙，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從十七歲那個暑假就想好了，爲什麼這麼簡單的一個願望，老天非不讓我如願！”
他的聲音在淒冷的冬夜中，顯得憤怒又無力。
“傅澤，我們定個約定吧。”池煙溫柔地開口。
“什麼約定？”傅澤擡頭。
“從今天開始，我們各自過好自己的人生，我快樂的生活，你也快樂的生活，就像我當初教你做高考答卷一樣，不會的題先繞過它，不糾結不死磕，我們的目標是整張卷子，是老天賜予我們的整個人生。三年後的今天，如果你願意，你找到我，我要檢查你的答卷。”
傅澤怔怔聽完，一言不發。
池煙靜靜看着他。
她瞭解他，她曾經的大男孩，雖然性格偶爾衝動直莽，但本質是純良的，他不是一個自私刻薄的人。
他只是有心結。
他需要幫助。
“可是我怎麼知道，沒有我，你能過得快樂呢？”
傅澤異常認真地問。
一隻手臂忽攬住池煙的肩，將她拉進寬闊的懷裏。
“這就是我這個丈夫要考慮的事了。”
路燈下，煜辰站在那裏，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