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手掌心傳來的鎮定和暖意，池煙的心踏實下來，她看着蔚蔓，乾澀開口，“祝你成功。”
蔚蔓聲音柔和之極，“謝謝，我會成功的，這輩子從來沒有一件事，讓我如此篤定過。池老師，我如果死了，請你們不要帶我離開，這就是我的家，我要留在這裏。紅鈴家的抽屜裏，我寫了遺書，證明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她說到這裏，如釋重負吐了一口氣，問：“還有多久？”
池煙，“二十分鐘。”
蔚蔓眼中閃出期盼的熱芒，“還有二十分鐘，我就要見到谷生了……不好意思，麻煩你們離遠一些，你們不屬於那個時候的人，恐怕會影響復原的程度。”
池煙輕聲囑咐，“我們就在二百米外，有什麼事喊一聲。”
蔚蔓閉上了眼，不再出聲。
兩人回到停車的地方。
小林站在遠處山坡上，拿手機拍流光溢彩的銀河，沒有風的戈壁，有種異樣寧靜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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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煙和煜辰席地而坐，仰望星空。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靜靜感受這天地蒼穹的浩渺無垠，宇宙如此廣闊，愛卻能穿越天地與時空。
煜辰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
夜空中響起一聲驚呼。
池煙起身，看向煜辰，“是蔚蔓？”
煜辰轉頭看聲音發出的地方，“過去看看。”
話音剛落，又一聲，夾雜着恐懼和絕望。
池煙心跳得厲害，扶着煜辰往那邊疾走，短短二百米的距離，只覺如此之長。
蔚蔓的呼聲明顯帶着難以置信的不解和失望，池煙心中明白，蔚蔓失敗了。
如此虛無縹緲的事，怎麼可能真的發生？她現在擔心的是，她懷抱如此大的希望，承受不了怎麼辦？
聲音開始抽噎，一聲哀過一聲。
似在悲慼，又似在抗爭。
他們倆趕到那間破屋時，蔚蔓閉眼躺在地上，已經昏迷了過去。
煜辰抱起蔚蔓，帶回房車上。
房車在戈壁中穿越，返回坪口村的路上，蔚蔓緩緩睜開了眼睛。
池煙看着她，小心翼翼，“蔚小姐，沒關係，你已經嘗試過了，盡力了就好。”
蔚蔓發愣，眼神直直的。
她這副模樣讓人心生同情，池煙不忍，低嘆了一聲，起身倒了一杯熱咖啡遞給她，“我們回晏城，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就當是來這兒旅遊，放鬆放鬆，你丈夫那邊，就說是我的原因，大不了我給他道個歉。”
蔚蔓眼珠動了一下，看向池煙，目光打量。
半晌，她眼神中流露出陌生和茫然，“你是——”
池煙怔愣，“蔚蔓，你沒事吧？”
煜辰坐在餐桌旁看着，若有所思。
“蔚蔓？”
蔚蔓垂下頭，好一會，低低地說：“好久，沒有人這麼叫過我了。”
池煙腦中剛閃過她是不是失望過度意識不清楚的念頭，可突然，她意識到什麼，震驚地朝煜辰望去。
煜辰對上她的目光，微微點頭，似乎在肯定她的想法。
此時，蔚蔓緩緩擡頭，看向池煙，“我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實在是太久了，池老師，好久不見。”
池煙捂住了嘴，“你，你？”
蔚蔓神色平靜，發出幽幽一聲長嘆。
“三十年了，我又回來了！”
接下來，她抱着熱氣騰騰的杯子，講述了剛纔半個小時之內發生的事。
“我第二次穿回去，是我生完老三的第七天。谷生和兩個女娃圍在我牀頭，說我在高粱地昏死過去，躺了幾天終於醒了。他們真高興啊，谷生那麼堅強的漢子，偷偷背過去抹眼淚，我也哭，我哭我終於成功了，我真的回家了，我們一家五口終於團聚。”
“我記着老二給我講的事，這個世界的谷生是兩年後得肺結核死的，那一年，我提前備好各種藥，萬般提防，谷生平安度過那一劫。還有，這個世界的老大，十三歲時在沙漠裏迷路從此失蹤，我就在老大十歲開始，不准她踏入沙漠邊界半步，她後來也順順利利長大。”
“我和谷生死於一九九三年的車禍，他用身體護着我，死在我前頭，臨死時，他淌着血囑咐我，替他好好陪着娃，當奶，太奶，要長命百歲。”
“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了了，兩天後，在醫院的牀上，我在老大老二和孩子們的哭喊中閉眼，再睜眼，我又回來了。”
蔚蔓說完，整個人呈現一種發至身體最深處的疲累，她靠着沙發輕輕喘氣，彷彿，真的剛從幾十年悠長歲月中抽離，彷彿，真的經歷了死亡和重生。
車內一片寂靜。
小林開着車，不時回頭看他們一眼，聽見了蔚蔓的話卻又不理解，眼神裏帶着茫然的驚悚。
到了坪口，天色已晚，蔚蔓說要回紅鈴家，村莊人家空房子多，幾人便各自一間，在紅鈴家借宿。當晚，蔚蔓和紅鈴一家人在屋裏說了半宿話。
第二天，池煙和煜辰走出房間時，蔚蔓正坐在院子裏，和紅鈴以及幾個本地婦女在剝玉米棒子，她動作熟練，流暢嫺熟。
看見他們，她手隨意在衣服上擦拭了幾下，起身走過來，鄭重地說，她不打算走了。
池煙愣怔，“你不回晏城了？那你……現在的丈夫呢？你父母呢？”
蔚蔓笑了笑，“三十年了，好多事情我已經沒有印象，我想先留下來，在這裏先呆一段時間，等平靜下來想好需要解決的問題，再回去面對吧。”
她目前的情況，確實需要先整理好狀態和情緒，池煙覺得也好。
“那你準備在這裏做什麼？”
“我有兩百多萬積蓄，我要讓我的後代活得好一些，我還想幹我的老本行，在這裏建一所學校，請兩個年輕老師，讓附近村子的孩子都來這裏讀書，他們就不用去百公里外的鎮上住宿了。”
她說話的時候，池煙靜靜看着她。
此刻她素面朝天，穿着最土氣的衣服，可說眼睛裏隱隱閃着光，有肆意，有暢想，看上去生動極了。
池煙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穿得精緻華貴，姿態優雅，可整個人是拘謹的，緊繃的，眼裏總有放不開的東西。
“你如果真的想清楚了，就去做吧。我支持你。”池煙微笑。
蔚蔓有些感動，走上前拉住池煙的手，“謝謝你，池老師。我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想清楚過，只有在這裏，我才能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況且，谷生臨走時，我答應了他要陪着孩子們，當奶，當太奶，答應了就要作數，對不？”
他們最終告別。
蔚蔓在車後笑着揮手，揮得很用力，一點也沒有注意儀態與端莊，臉上的笑容毫無保留，熱切又有生命力，像開在荒漠戈壁上的絲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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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煜辰倚在沙發上，目光注視着池煙。
池煙坐在窗邊喝咖啡，窗外風沙微卷，有種蒼茫荒蕪下的歲月靜好。
“你想說什麼就說。”池煙轉頭。
煜辰抱着胳膊，垂了下眸。
“你真的，完全相信她的話？”
池煙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臉圍繞着一圈嫋嫋熱氣。
“不是。”
她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