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月,林曼基本聽不明白教授們上課都在講些什麽。
第二個月,總算大概聽明白了,但是要麽回答不出問題,要麽不敢舉手。
就在她和同專業的華人同學在微信群裡互相調侃“跑到外國還是躲不開熬夜寫作業的命運”時,時間已經無聲息地飛逝而去。
除了學業上的壓力以外,林曼在生活上遇到的碰壁也是比比皆是。
從和宿舍裡的投幣式洗衣機烘乾機對峙一樣大眼瞪小眼,到對著超市的理貨員連比帶劃地想問蘇打粉在哪結果被領到一排可口可樂面前**。
林曼不禁暗歎:遠在異國的“生活”二字,竟是該寫成摸索墾荒般的“生存”,才更合適。
但更多的時候,其實物質上的差異並不是最難受的,最難過的是那種時不時跳出來的深入骨髓啃咬著你的孤獨。
當所有華人留學生的社交都變成了在某人家裡的客廳,來一頓DIY火鍋,你才會真實的體會到:在這陌生的土地上,刻骨的寂寞是最大的敵人。
人和人對抗寂寞的辦法也截然不同,肖染依靠外界的熱鬧,可林曼卻隻覺得那些party喧囂吵鬧得厲害。
她倒情願宅在家裡,追劇、上網、寫寫畫畫。
如果說每個純潔的天使心裡都住著一個不那麽純潔的小惡魔,那麽林曼的小惡魔就是她一直以來對“切膚之痛”的難抑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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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高中的時候,學校三令五申地禁手機,上個網都要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但那個時候的網絡管控要比現在寬容不少。
當時的林曼糾結於自己“戀痛”的古怪體質,又不敢跟他人提及。
於是隻好悄悄求助於萬能的互聯網,試圖探尋自身這樣“特殊”的原因。
她也就是在那時,誤打誤撞地找到了SP的圈子。
最初發現圈子的存在時,林曼並不十分肯定自己的內心。
她注冊了不起眼的ID,默默地潛水進到幾個論壇裡觀望,雖然開始只是好奇,然而越到後來,越沉迷而無法自拔。
她漸漸地像是一個找到了森林深處糖果屋的小孩子,又驚訝又期待又興奮,更多的還是心情的釋然。
在心裡長久存在的刺癢渴望,像是終於找到了歸宿。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群跟自己如此相似的人類。
對他們而言,肉體上的痛苦不是可怕的可惡的,是被接受被喜歡的,因為疼痛帶來的可能是放松、可能是愉悅、甚至是呵護,是解除精神壓力的出口。
在這裡,他們懂得心靈需要的愛護不僅僅是稱讚和誇獎,還有責備跟懲罰。
在這裡,他們把喜歡打人的叫主動,喜歡被打的叫被動。
在這裡,很多女被動們都被稱為小貝、貝貝、美貝。
看,在圈裡人眼裡,她們並不是“被動挨打”而已,是“寶貝”啊,要人疼要人愛的啊。
不得不承認,有時生活中給你劇烈疼痛的那個人,也正是關心你愛護你的那個人。
在貝貝們的世界中,打是親罵是愛,是最為準確的。
為什麽要打你呢?
打你可能是因為你沒有好好照顧自己,讓主人擔憂心疼了;打你也可能是為了幫你解壓,釋放心裡的負能量,才有足夠的精神去繼續迎接挑戰;打你更可能是恨鐵不成鋼,本來可以做到更好,逼你努力,這是因為主人相信你。
嚴厲和溫柔,雷霆和雨露,都是關愛。
這樣的關愛,林曼渴求,但從來沒有過。
如果能找到一個更安全有效的方式疏通心情,她想,誰會再需要尖利的金屬呢?
那時的林曼,小心翼翼卻又充滿欣喜地開始探索這個令她心馳神往又惴惴不安的新世界。
像是勇敢而又好奇的愛麗絲,跟著兔子先生的腳步,義無反顧地踏入了神奇秘密的未知地下王國。
即使有人告訴她這只是一個夢,那麽在夢醒之前,她仍是想要試圖去尋找遇見那個不同於外界世界的自己。
林曼繼承了母親的文字才華,她開始慢慢把自己內心的幻想轉換成故事,在壇子裡發表小說,很快也有了不少同好的粉絲。
當然,魚龍混雜也是圈內無奈的現實。
她看到過不少留言上來就帶著露骨或晦澀的性暗示,明顯的撩騷騙炮模式,不免灰心。
因此,林曼從沒有邁出過主動尋主的那一步。
她對自己說:也許這個臉紅心跳的渴望也只是一個幻想罷了,也許找到一個強壯而溫柔,霸道而體貼,嚴厲而溺愛的主人像疼愛管教一個小女孩一樣對待自己,是不現實的,也只會出現在自己意淫的小說裡罷了。
後來由於網管的力度越來越收緊,很多網站和論壇都被404掉,林曼的熱情也漸漸冷卻,就像是海上的落日,默默地沉進水裡,無聲無息。
然而,如今獨自一人置身海外,孤單的夜晚給了她更多空白的時間,內心的欲望又像過了初春的土地,有各種冬眠醒來的小生物開始蠢蠢欲動。
服務器設在境外的一些網站尚有幾個幸存者,而且沒有了翻牆的必要,登錄起來也順滑了很多。
林曼重新拾起了一些早已被她斷更很久的文章。
留言箱裡慢慢又開始熱鬧起來,幾乎每天都有新收到的消息,可是令人沮喪的現實卻並沒有多少改觀。
狼多肉少的圈子構成,讓每個露面的女貝都成了眾矢之的,一大波看似熱情的男主和偽男主們,沒有幾個脫得了猥瑣罪惡之嫌。
“過來找爸爸!”
“想做我的小母狗嗎?”
“做任務嗎?有照必回。”
“視頻資源,約炮專家!”
“Welcome to R*o*c*k H*a*r*d collection!”
果然,世風不改,還是只能望梅止渴而已。
林曼皺著眉,手指不停地例行點擊著“刪除”按鍵。
突然,卻聽到“叮咚”一聲收件提示音。
那是標識著“同城交流”的一封站內信。
發信人的個人介紹卻一片空白,只有系統自帶的一句“這家夥很懶……”
林曼撇撇嘴:自己的地理坐標只寫了“海外”,這個人怎麽知道同城不同城,看來又是一個廣撒網的海王罷了。
她剛要把信件拖進回收站,卻無意中注意到了發信人的頭像。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一隻手,男人的手,握著卷了兩折的一條皮帶。握得松散,似乎漫不經心,但是卻有一股攝人的威力從圖像背面滲透過來。
林曼忽然覺得,自己胸腔裡的某個器官,被一股從下而上的力量,捏了一下。
她把正要點下“刪除”的手指,在半路停住,然後移開。
抿了一下唇,又讀了一遍信件的標題:
“致愛麗絲”。
有點奇怪的名字,是不是發錯了?
她的網名是Lynn0119,不是什麽Alice。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擊了“打開”。
消息不長:
“你好 Lynn0119。很高興能在這裡認識你。我看了你寫的故事,文字很美,但是主人公的內心似乎總有些迷惘。如果那些角色代表的是你本人,那麽我想試試回答你的問題:希望我告訴你要走哪條路嗎? 那得看你要去哪裡。”
林曼的呼吸頓住,胸口似乎有蝴蝶飛過,撲棱著翅膀,不肯安歇。
他最後說的那句,是她很久以前在自己小說中引用過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裡愛麗絲第一次見到柴郡貓時的問話:
“Would you tell me, please, which way I ought to go from here? ”
該是怎樣一個用心讀過她的文字的人,才會記住?